程崢說罷,肩頸頹然一松。

其實當初這事鄭昌也勸過程崢，但程崢自登基以來凡事都被拘著,走了程慕寧又有許敬卿，削弱了許敬卿,又有裴邵把皇宮圍得像個鐵桶,他連想出宮口氣，都得看別人的眼，另有文武百勸諫駁斥，每日早朝程崢都覺得自己像個孫子,他沒有當過一天真正的皇帝,也因此才讓武德侯這樣諂之人鉆了空子。

許敬卿倒是不會哄著程崢,他一貫是長輩做派,程崢是有些怵他的，但架不住有武德侯巧言令，他借著程崢被制許久，心中不平，于是沒利用這種不平慫恿鼓程崢。

南山行宮就是個例子。

程崢上年是頂著多大的力執意要修行宮的，這行宮是程崢的面子，仿佛只有修了行宮，他才是個真正的皇帝。

但后來戰事頻起，國庫虧了個大窟窿，程崢想起來也不是沒有過后悔。

眼下看帝王耷拉著腦袋，鄭昌又無奈又疼惜地嘆了聲氣，語重心長道：“武德侯雖已經沒了，但他留下的爛攤子是一樁沒，倘若不能清理干凈，后患無窮。”

程崢微愣，抬起頭說：“你的意思是……”

鄭昌道：“工部里那些蠅營狗茍之事，圣上從前是被蒙蔽了雙眼，眼下既然看清楚，當斷則斷。”

“可舅父……”程崢始終畏懼許敬卿。

鄭昌道：“圣上顧念舅甥誼，不愿傷了和睦，那何必親自手？”

“你是說裴邵？”程崢道：“朕也想過，裴邵與舅父素來不睦，他若出手，拔出蘿卜帶出泥，事必然能解決干凈，但就怕他行事太過，若是牽扯到宮里……”

說罷，他搖頭道：“還是算了。”

畢竟武德侯的爛事，程崢到底是摻合進去了，事一旦鬧大，只怕收不了場。

鄭昌知道他的顧慮，想了想，說：“公主素來知道分寸，要是公主能周旋其中……”

程崢遲疑了一下，出思量的神，“阿姐行事的確穩妥。”

他起踱了兩步，方做了決定，說：“那就讓公主代朕審理此案，殿前司從旁協查，這樣可好？”

鄭昌點頭，“如此甚好，那明日早朝——”

“朕方才一暈，還覺得頭疼。”程崢倏地打斷他的話，“明日就先不上朝了罷，你替朕宣了此事就是。”

鄭昌心下微嘆，知道圣上遇事就躲的病又犯了，但此時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得道：“是。”

……

陸家姐弟在回住的路上。

陸戎玉還沒從方才的大中回過神，待出宮好一段路才說：“好好的，行宮怎麼會塌？姐，你說圣上不會出事吧？他剛才——”

“胡說什麼！”陸楹從離開大殿便一直皺眉沉思，聞言當即四下張，低聲呵斥他：“不要命了？”

陸戎玉忙捂住，他還沒有天子腳下要萬事小心的自覺，只是失落道：“唉，可惜了，今日還沒領到封賞，這事一出，圣上定也顧不到我們，過幾日咱們就要走了，這趟算是白來。”

陸楹蹙眉，比陸戎玉更失落。原本想趁著論功行賞請朝廷給鷺州周遭兩個州縣撥款撥糧整頓軍事，眼下卻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定是不能就這麼走了。

且想到裴邵那句“看熱鬧”，陸楹直覺今日的事不是意外。被吊足了胃口，只想找裴邵細問一番，可惜之后兩日，裴邵忙得腳不沾地，陸楹回回都跑了個空。

第三日，裴邵依舊不在府上。

“又不在。”陸楹只好與劉翁打探：“我怎麼聽說工部拿了一批人？難不這宮苑不是因為修繕一半又逢大雨才意外坍塌的？”

劉翁笑說：“我日在宅里，哪里知道宮里的事？”

陸楹撇撇，劉翁的向來最嚴了，只好道：“那裴邵這會兒還在行宮？我去行宮找他一趟總行吧。”

陸楹說罷就邁開，劉翁又急急住，“欸，今日還真不在行宮，工部大院出了子，公主遇到點麻煩，主子進宮去了，陸姑娘要找人，只怕得在宮外等一等，不過老奴勸你，今日還是不要去了。”

陸楹疑：“為什麼？”

并不想見公主，陸楹如今對這位長公主生出了提防的心思，唯恐與公主說多了話，不經意間就要被哄騙去。

畢竟前車之鑒那麼多。

然劉翁卻只是悠悠一嘆，沒有多說。

此時，大院值房外圍著一群吏，卻是一片寂靜。

這種靜著涼意，滲得人心里發虛。

裴邵在武德侯找上門后便著手查工部事宜，是以這回事發生沒多久，他便迅速拿了一批品階不高的小吏，而后他忙著在南山行宮取證，程慕寧則借著機會查看工部這些年經手的營造事項和賬冊。

這會兒值房門窗大開，工部尚書蔣則鳴站在里間，汗如雨下。長公主就坐在上首，脖頸間那倒劃痕紅得刺眼，所幸并不深，似乎也不覺得疼，用帕子過傷口時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反而是一旁被周泯擒住胳膊的小吏臉煞白，抖得不能自已。這人只是工部一個低階吏，方才握著匕首揮向公主時是鉚足了勁，這會兒倒是怕了。

但更怕的人是蔣則鳴。

南山行宮坍塌，朝廷要追究工部的責任，偏偏主事員死了，蔣則鳴為工部尚書，眼下如坐針氈，公主這時又在工部大院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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