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甫落，氣氛就微妙起來。

這事要往里深究可大可小，難免令人疑心他別有所圖。程崢聞言，順勢看向裴邵，似乎在等他回應。

裴邵本不看許敬卿，出列朝程崢道：“并非臣有意瞞，許相也說事關軍需大事，怎可只寄托于一人口舌之上，那豈非將數萬將士的命當做兒戲？還是許相覺得，抄沒武德侯府的贓款充公，實在可惜？”

“殿帥慎言！”許敬卿斜眼看他，道：“武德侯職罰，自行慚穢之下才將家產捐作軍費，不說是義舉，卻也算功過相抵，如今他才遭毒害，尸骨未寒，殿帥便要往侯府頭上潑臟水嗎？”

裴邵擺出個低姿態，道：“怪我，一時用詞不當，倒引得許相怒，忘了許相與侯爺本是姻親之，侯府出事，最心痛的當屬侯爺吧？”

“實事求是，與私何干。”許敬卿肅聲說。

這時有吏出來打圓場，道：“許相與殿帥都是為了國事，有話好好說，可不要傷了和氣啊。”

許敬卿還想再說什麼，程崢適時開口道：“此事裴卿與朕提過，讓沈文芥去鷺州也是得朕應允，所幸事辦得很好，賞，都有賞！聽說同行抵京的還有押送糧車的將士，過幾日便是千秋宴，屆時宮來，朕一并賞！”

裴邵自然沒有事先知會過程崢，但程崢只看結果，眼下顯然是替裴邵周全，許敬卿眼神暗下來，只得緘口。

散朝之后，程崢單獨把許敬卿留下。

政事堂里，舅甥獨，程錚的緒不似在朝上那樣高漲，他站在座椅后，手搭在椅背上，低頭把那折子看了又看，才輕輕丟到桌前，著嗓音說：“舅父也看看吧。”

那折子邊角都翹了，看起來像是被反復翻閱過。

許敬卿蹙了下眉，翻開看過，臉霎時一變，終于明白前幾日程崢為何好端端找工部的麻煩，如今又對他態度如此冷淡。

許敬卿重重擱下折子，語氣肅然道：“此事臣毫不知，行宮乃帝王宮苑，事關圣上安危，圣上難道以為，臣會為了這點蠅頭小利坑騙圣上？”

程崢坐下，抵著額頭說：“當初朕本不修繕行宮，是武德侯再三勸諫，朕聽了他的話才命工部去辦這差事，為了這事，戶部天天與朕哭窮，史臺更是日日上奏要朕戒驕戒奢——”

說到這里，程崢深吸一口氣，抬頭道：“何進林在工部品階不高，他想要做什麼都繞不開別人，舅父當真不知？”

“臣不知！”

這四個字許敬卿說得擲地有聲。他雖放縱武德侯貪贓斂財，卻也知道分寸，工部在地方上怎麼折騰都可以，可天子腳下到都是眼睛，他不至于為了這點小惠小利就將把柄主送到別人面前。

但武德侯那是什麼人？貪心不足，誅求無厭！

許敬卿一貫知道他的病，雖也對他時時牽制約束，但到底還是讓這人鉆了空子！

死了都還給他添麻煩！

許敬卿臉一時不好，程崢見狀半信半疑。

兩人都冷靜了片刻，程崢緩了緩語氣，說：“今時不同往日，朕實在不想再出什麼岔子。南邊在打仗，朝廷需得鼎力相助，朕是皇帝，需得以大局為重……武德侯從前那些勾當，都理干凈吧，舅父也莫要再沾手，以免惹得一腥。”

這話里不僅是敲打，還有撇清關系的意思。

許敬卿靜沉沉地看向程崢。

自打程慕寧回京，程崢不知是覺得自己有了人兜底了還是怎麼，竟漸漸有了想立起來的想法。

他竟然以為，程慕寧能心無芥地替他托底。

怎麼可能。

許敬卿倏然一笑，這笑讓程崢莫名惶恐，不及發問，就聽許敬卿道：“圣上旨意，臣不敢不尊。圣上如今與公主重修舊好，凡事都有公主相佐，自然是不需要臣了。”

程崢道：“舅父這話言重了，朕并非是——”

許敬卿卻打斷他，“可臣想問，圣上對公主，究竟了解多？”

程崢一愣，心生茫然。

許敬卿又說：“當年種種，公主若不放在心上，臣倒也不說什麼，只怕人心隔肚皮，圣上，可千萬小心吶。”

程崢蹙起眉頭，直到許敬卿離開都沒有再說話。

太和殿附近倒是熱鬧得，眼看沈文芥就要復翰林，從太和殿出來的一路上吏同僚左右環繞，連聲道賀：

“恭喜沈大人，此次立了大功，前途無量啊。”

“只怕回翰林還是第一步，說不準沒多久又要高升了。”

“沈大人這回可算是熬出頭了，恭喜，恭喜啊。”

……

……

“同喜，同喜同喜。”沈文芥左一作揖右一作揖，拜得眼花繚，眼看裴邵闊步走遠，他費勁往外，匆忙地說：“這些年多謝諸位記掛了，待回了翰林，我再請諸位吃飯！”

他說罷出人群，作了個長揖就跑了。

快步趕上裴邵，沈文芥氣吁吁道：“殿帥走得真快。”

裴邵側目看他一眼，又回頭目視前方道：“恭喜沈大人，很快就要復原職了。”

依舊是那副淡漠的口吻，但沈文芥習慣了。

他瞥向裴邵，輕輕咳嗽一聲，語氣里竟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討好，道：“殿帥就不想問問我是如何勸說幾個州府放糧的？”

不等裴邵回答，他就自己先答了：“我去到鷺州后，照殿帥說的將京中局勢說與知州聽，又摁著戶部吏的手立下字據，可無論怎麼說那知州大人都不肯松口，畢竟戰時缺的不是錢，而是糧食，眼下把糧食賣給戶部，局勢之下，來年他們未必還能用同樣的錢買到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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