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邵作嫻地捻起耳后的一發纏在指節上,繞了兩圈，然后握拳擰出水來，“工部里頭水很深,尚書蔣則鳴不大管事,主事的是侍郎康博承,這人是兩年前才從下面升上來的,行事原本還有些剛烈，但這兩年也是睜只眼閉只眼，對工部那些私，既不摻合也不制止,事只要不擺在明面上，他一概不理。但康博承與蔣則鳴最不同的一點就是，康博承是個辦實事的人。”

他絞著手中的烏發，說：“南山行宮如果確有其事,他大概是被蒙在鼓里,因為當時宮苑修建，掛的是他的名——公主不說話,是有什麼想法？”

油燈滋滋作響。

程慕寧僵著子，一陣麻從耳后蔓延到脖頸。

“嗯……康博承,我知道他。”無聲吞咽了一下,靠在椅子上說：“先帝時期他還是個水部郎，有一年京中洪澇淹倒了一片民宅，先帝下令重挖渠，現在平康坊周遭一半的渠都是他帶人督工的,先帝親口夸贊過此人勤勉,是個可用之人,還想升他職,可惜病中事多，便耽擱下來了，后來新帝即位之初我看過他的考績，似乎不大好。”

裴邵道：“考績麼，裝聾作啞就好了。”

程慕寧知道他的意思，有時裝聾作啞才是升之道。

他的作太輕，到耳后有點，程慕寧呼吸稍緩，說：“這事康博承不知道，圣上大概也不知道。”

事沒出在眼前，程崢從旁獲益還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在南山行宮手腳，于程崢而言只有弊無利，他斷然不會同意的。

“圣上知不知道都一樣。”裴邵擰出帕子里的水，繼續慢條斯理地拭著發梢，“案子呈上去，他最多也就置幾個涉事吏。”

這些年裴邵和許敬卿明爭暗斗，互相捅刀子的事也沒干，可是一旦鬧到程崢跟前，從來都是草草了事，就像他置杜藺宜一樣，從來都是輕拿輕放，絕不會真正波及到裴邵和許敬卿。他似乎在用這種一碗水端平的方式來維持一種詭譎的、表面的平衡，甚至因為那點緣羈絆和利益關系，他對許敬卿更多兩分容忍。

程慕寧側首，能看到𝒸𝓎裴邵握著發的指節，沉道：“我明白。”

倘若這個案子捅了出來，就要有人能往下查，否則就是將這個把柄白白送還給許敬卿。

可工部的事涉及武德侯，武德侯的事又涉及許敬卿和宮里，事都攪在一起，稍有不慎就會損毀圣譽，就像張吉說的，天家面非同小可，所以通常這樣的案子，就算是大理寺和刑部都不敢往下深究。

各級吏又職權限制，一方退卻，這案子都辦不下去。

時日一長，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是個需要破釜沉舟的僵局，而破局之人最好能不各司掣肘，縱觀前朝后宮，除了當下手持天子私印的長公主，沒有誰有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先機。

程慕寧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裴邵手上拭的作停了，卻仍握著程慕寧那一青。那青覆蓋的地方有一顆程慕寧都看不到的痣，紅艷艷的，朱砂一般點在后頸。

他停下來的作太久，程慕寧看不到他的表，猜不到他此刻在想什麼，遲疑道：“裴邵？”

那縷青順著虎口落，裴邵倏地回神，把帕子丟在茶幾上，連帶著語氣都變得冷，“夜深了，公主早些歇息。”

程慕寧看著他的背影，茫然地默在原地。

正如裴邵所料，兩日后，程慕寧借姜瀾云之口在前提了提南山行宮的事，生怕程崢聽不懂，明里暗里地提了兩遍，但果然程崢聞言也只是愣了許久，翌日對著兩個工部小吏沒事找事發了好大一通脾氣，之后便再無作。

程慕寧趁著雨停進宮看程崢，程崢也并未與提及此事，于是簡單寒暄過后，程慕寧便以約見了皇后為由離開了乾宮。

紀芳要跟，程慕寧沒讓，只說：“在這里侍奉圣上吧，這麼些日子沒回宮，不要把自己的差事給忘了。”

紀芳卻嚇一跳，“公主，可是奴才哪里做得不周到——”

“本宮要回扶鸞宮找些舊，你晚些再在宮門等著就是。”程慕寧對他說。

原來是這個意思，紀芳松了口氣，笑著“欸”了聲，將送到殿外，轉頭奉了茶盞來到程崢面前，賣乖地說：“奴才聽圣上方才說話嗓音微啞，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程崢的確有些口干舌燥，這幾日鄭昌風寒告假，新來的太監雖周到但到底不如舊人用得趁手，不像紀芳，簡直是程崢心里的蛔蟲，程崢一抬手他便知要送什麼上來。

程崢喝過茶，臉稍緩了，說：“你最近在公主府如何，阿姐可有冷待你？”

“那怎麼能？”紀芳說：“奴才是圣上的人，公主哪能冷待奴才，只時刻憂心圣上邊沒了心人，要不習慣呢。”

要不怎麼說紀芳這甜呢，一句話說得誰也沒得罪，還順便抬高了自己，然而程崢卻沒聽出紀芳想回宮的言下之意，一心問：“阿姐與裴邵如何了？”

紀芳如實回答：“見他二人面，但殿帥將邊的近衛撥給了公主，那近衛兩府走，常常傳話，裴府的荀大夫也隔三差五地來診脈，您想若沒殿帥吩咐，誰能差遣的了他？”

程崢高興了，揚道：“那就好，你仔細替朕看著，待到時機，朕就給他二人賜婚，也算彌補了當初的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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