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見過一回，不過我在人叢中，貴主應當沒留意我。”司瀅微微笑道。

泉書偏頭想了一陣，再朝周圍掃視：“你們在幹嘛，要打架？”

語氣莫名著一興，司瀅趕忙搖頭：“方才飛過一只罕見的鳥兒，尾羽不止七，大家都看得稀奇，聚在一磨叨了幾句，讓貴主見笑了。”

泉書哦一聲，興致消了下去。

等閨秀們三三兩兩來給行過禮後，這位公主扽住司瀅的袖子：“你是這府裏的人嗎？”

聽司瀅說是，泉書眨著兩只鹿一樣大的眼睛問：“有沒有睡覺的地方？”

“睡覺？”司瀅怔住。

泉書點點頭：“就是可以讓我躺一下的地方，唔……補個覺。”

司瀅看了眼天時，不懷疑起這位公主昨夜是睜著眼睛等天明的，不然還不到午時，怎麽就困了？

然而客人不好慢怠，只能親自將人帶往廂房。

泉書公主困得不行，一路呵欠連連，人也懶懶的，連開口說話都沒什麽力氣。

廂房早就收拾好了，專供客人小憩或是換，男分開不同的院子。

等到地方，司瀅還有些猶豫，然而這位貴主卻并沒有挑剔，見到小榻翻就躺了上去，四肢攤垂，接著抱被子閉起眼，連要幫忙打扇的侍都給揮退了。

離開廂房，司瀅去了戲臺邊。

戲已開場，三面的看臺都有人落坐。司瀅端了壺茶過去，替幾位長輩添了回茶，順便把泉書公主在廂房歇息的事給說了。

謝母迷地看日頭：“聽過春困的，還沒聽過夏困，太才起來多久？”

沈夫人招司瀅過來坐，笑著贊許：“做得好。泉書公主不是一般人，像這樣客人的去向得幾下裏通稟，府裏知道的多了，也都會長個心眼留意，免得出什麽岔子。”

又囑咐道：“有拿不定主意的，別怕麻煩，多問兩遍總沒錯。”

司瀅點點頭：“謝幹娘教誨，我記住了。”

“今兒人多，別累著，招呼不的時候歇一歇，等吃完正席就好了。”說著，沈夫人拉起司瀅的手，聲說：“看見沒，這些朝咱們笑的，都是盯著你呢。好孩子，要有合適的，幹娘替你留意著。”

假借看戲，司瀅擡了擡眼，果然好幾視線都打在臉上。

沈夫人拍了拍司瀅的手，笑得越發從容了：“由古至今，向來只有男怕娶不到婦，還沒有愁尋不著夫的。咱們不能一顆樹上吊死，多尋幾個比著看著……你放心，萬事有我周全著。”

司瀅略頓。

聽起來是在說沈家長嫂介紹的那位娘家兄弟，可總覺得長輩話裏有話，藏著別的深意。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便是這位幹娘，當真全為了著想。

司瀅心激，不由便了些小兒的態，朝沈夫人邊偎了偎：“總之，多謝幹娘了。”

陪著長輩看會兒戲，聽說祝雪盼到了，司瀅離開戲臺，往府門去接。

走到影壁，正逢謝枝山領著客人往裏走。

倆人都是風塵仆仆，目短暫相接，片刻便都移開了。

司瀅側耳聽了下，他的聲音雖然還有些沙，但與人談已自如許多，聽起來沒那麽吃力。

等接到祝雪盼，這姑娘先是道賀，接著苦起張臉靠在上：“好煩啊我，我娘說給我安排了一場相看，還就在你們府裏，怎麽這麽不消停！”

抱怨聲中，二人去了水齋。

先到的那批閨秀們散作幾在賞景，而因為先前鬧的那出，袁逐玉索不面了。

不在，大家還自得其樂些。

沈家二嫂嫂到底是了婚的人，要穩重好些。這麽一會兒功夫差不多把人給認齊了，撐著臉在幫忙招待。

漸漸又有新來的貴小姐們來到，人衆熱鬧起來，整還算歡洽。

大家吵歸吵，總還是顧著面的。哪怕是賣謝府的面子，誰也不會有意去提那些不快，也沒再開什麽出格的玩笑。

時辰漸次往後，府外仍是人馬簇簇，府則笑語追歡，賀聲不絕。

戲臺上沒斷過腔，那份熱鬧飛濺到府裏各，在太後與天子的降之中，越發喧騰起來。

太後在眷的場子裏，司瀅跟去見了個禮，得賞一只梁簪。

退下之後，被祝雪盼拉著，陪去相看。

這樣事哪個都不好陪到底，只能在附近揀個僻靜地方等著，讓小祝姑娘不心慌，多走幾步就能見著。相看完了，能有立馬說得上話的，好解一解那份臊。

烈日蓋臉，司瀅拿扇子擋在額頭，向蔭走去，可左邊鞋面那顆珠子不知怎麽松了，隨著邁腳的作甩了出去。

珠子被拋出去，又溜溜滾了幾轉，最終被拾起。

一丈開外，那人穿玉刻直綴，頭戴方巾。他人很瘦，袍子空空的，且微微泛白，是氣不足的那種白。

初時，司瀅還當是哪家勳貴公子，可瞧清跟在他後頭伺候的人，立馬帶著織兒泥首于地：“民拜見陛下。”

聽他自稱民，皇帝有些不解，直到楊斯年出聲解釋：“萬歲爺，這位是沈夫人的幹兒，司姑娘。”

皇帝點點頭，淡淡喊了句平，再把手裏的珠子倒給楊斯年。

楊斯年點著腰接了，上前還給司瀅：“想是線松了，姑娘好生收著，回去讓人用絨線穿，會牢實些。”

“多謝廠公。”司瀅朝他遞了遞膝。

楊斯年笑著，目在臉上稍事逗留，爾後退回皇帝邊，伺候著皇帝走遠了。

等人影再瞧不清，織兒疊著口出老長一口氣：“神天佛爺，那位就是陛下啊？好年輕。”

司瀅笑忘大：“陛下與謝表兄同樣大，這都不記得？”

“我可能是戲看多了，總覺得垂治天下的主，怎麽都得一把年紀了。”織兒小聲道。

過不久，祝雪盼回來了。

司瀅問相看得怎麽樣，著臉直搖頭：“那人說話結，舌頭都捋不直，哪有半點大家公子的氣度？”

聽出嫌棄，司瀅也就沒再繼續問了。

恰好席要開，讓祝雪盼先去宴廳，自己則打算回去換雙鞋。

經一廊，遠遠地，看見謝枝山在向時川吩咐著什麽。

也是奇怪，隔著這麽些距離呢，陡然萌生一個念頭，覺得這人指定在憋壞。

走近了，司瀅喊了聲：“表兄。”

謝枝山朝下看：“鞋子壞了？”

這人眼可真毒。司瀅了腳：“沒壞，就是掉了個珠子。”

“掉的可找著了？”

“找著了。”

兩相立著，說完這幾句好像也就夠了，可這人跟樽佛似地杵在中間，連讓一下的風度都沒有。

極見他這樣，司瀅抓著珠子看他一眼，打算繞過去走。

才肩，聽到他低聲問：“那天在陶生居，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司瀅停了下來。

廊裏有風把他們二人襟擺到一起，謝枝山也不等回答，自顧自一句：“那日我便告知齊大人，我心有所屬。”

圓滾滾的珠子在掌心硌得生疼，司瀅心頭一竄：“鞋子壞了，我得回去換鞋了。”

腦袋像勾了芡，司瀅卒卒地走，氣息得不像話。

換過鞋後又抹了把臉，等神頭稍微能集中了，才趕到宴廳。

也是到這時，才又見著那位泉書公主。

睡這麽久照說該是龍馬神了，可面欠佳，像是剛跟誰發過火似的。

太後納罕地問了一句，泉書公主鼓著腮幫子答：“回太後娘娘的話，我沒事。”

分明就是有事。太後瞧得出異樣，但既這樣說了，也沒有追問不休，暫且一笑置之。

男分席，許是因為兩邊都有天字號的人坐鎮，大家矜持不，連勸酒都是文雅有禮的，生怕吵著皇帝與太後。

好在這二位應該也知道因為自己的存在，而拘得一大群人不敢放開，所以宴過半程就起駕回宮了，留餘下的人熱鬧。

游園看戲，一天下來覺耳都痛了，等到霞影快暗，才慢慢把客人都送走。

接完外客，晚上這餐，便只有自家人了。

吵上整日，安安靜靜吃餐飯比什麽都舒服。晚飯過後，便該獻賀禮了。

這樣人家都是不缺錢的，自然都貴的好看挑，等到司瀅了，先是送一只鏨花玉的香爐，接著是一對帳鈎。

帳鈎裝在掌大的盒子裏，通繡金蝶撲翼的紋，小巧得趣。

謝母放在手心盤了半晌，虛虛咳了下：“小姑娘家家的東西，算了，也是你的心意，我便收了用吧。”

話裏盡是勉強，實際眼底的留昭然若揭，妥妥就是位口嫌正的主。

末了，又乜一眼謝枝山：“可惜不是石榴紋，不然轉送我兒也不錯。”

石榴寓意多子，暗示已經很是明顯了。

謝枝山端端地坐著，兩手放在膝上，朝司瀅微微仰了仰：“那不得要手討一討了。”

極見他這樣滾刀的模樣，挨了長輩的敲打，還厚著面皮順勢接話。

“不過帳鈎而已，出去買到都有，哪裏論得上個討字？”沈夫人接句。

袁大人不知怎地坐不住了，開口向謝枝山打聽：“賢侄，太後娘娘……一切可好？”

這話問得沒沒由，司瀅看過去，見謝枝山寥寥勾了下角：“勞姑丈掛念，姨母一切都好。”

許是客來客去，他也乏了，瞧起來沒什麽興致，答得很敷衍。

天暗得很，接完壽禮再說幾句溫話，謝母神撐不住，坐起來，讓各自回院子洗漱歇息去。

司瀅伴著沈家嫂嫂，等走出花廳時，從那裏聽得一件事，道是今天太後在府裏時曾跟謝枝山說了些什麽，但不知為著哪樣，姨甥兩個好像有過爭執。

怪不得方才袁大人說那樣的話，且著藏不住的擔憂。

于他們來說，太後便是他們的膽，是他們行走于朝堂，往來于人間的底氣。倘使惹了怒，對誰都不是一堂好事。

來謝府也有日子了，關于這對姨甥的事，司瀅聽過不。

在所有的耳聞之中，姨甥二人親若母子，一個慈，一個孝。

謝菩薩是太後看著長大的，更是太後當兒子寵大的，關系甚至比與皇帝的都要好……既然如此，他為了什麽才會與太後娘娘爭執？

這個疑問在心裏盤纏來去，簡直快把司瀅包個繭。

按說這實在不是該理的，偏偏這幾日二人之間生了些事端，而他白日裏又說過那樣的話，很難不多想。

可想著想著，時而覺得太拿自己當回事，謝菩薩不可能會為了而怒太後，時而，又為這個念頭揪心不已。

來來去去，鬧得回房後好久也睡不著。

司瀅把臉埋進掌心，想了想，悄悄披起床，走了出去。

心頭的，在沒理出個頭緒之前，只想先出去氣，卻不料在蕉月苑外，看見了謝枝山。

他摘了發冠，只用巾帶繞住頭發，再橫了支木簪，月下看著，很有幾分道骨仙風。

只是這樣孤零零站著，司瀅心間慢慢浮起細碎的酸，遞往指尖。

謝枝山大概也沒料想能見到，原地了，走過去，開口便是一句：“我哪裏不好？”

待了一日的客，他嗓子又開始幹灼，悶沉沉的，嘶而不堅。

司瀅仰著頭。

謝枝山下收得很，但盡量溫存著聲音：“闌玉那渾小子不過比我年輕幾歲，那不好，我這個年紀才正合適……”說完，赧地牽住的角，斬切道：“你試過就知了。”

“這是在說什麽……”司瀅覺得好笑，要扯回角，可謝枝山絞著不放。

他甚至隔袖住的手腕：“既然拿我當……菩薩，那晚上聽說我病了，急那樣趕過去，又是為了什麽？給我上香麽？”

司瀅噯了一聲：“有話說話，別手腳。”

“你還知道有話說話？”謝枝山脧著：“我說要談，你出口就跟我撇清關系，你可知我有多難？”又直接問：“你著良心告訴我，當真對我無意？”

司瀅肯定不可能當他的面良心，但正好能問一下聽來的消息：“表兄今日，與太後娘娘有爭執麽？”

謝枝山沒想瞞：“我與太後娘娘并無爭執，那樣消息，不過是我故意放出去的罷了。”說完覺得不對勁：“你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司瀅扭了扭手臂，想把腕子從他手裏出來。

謝枝山何等敏銳之人，自兒長裏拔個頭出來想一想就猜到了：“你覺得我與太後娘娘爭執，是為了你？”

自作多被點破，司瀅臊得心跳耳熱，難為地去掰他的手：“我困了，我要去睡。”

男力氣天生有大差別，司瀅徒勞地掙了幾下，正想放棄時，謝枝山的手忽然松開。

司瀅往後倒了一步，見他霍然就把張臉給拉了下來。

“你拒絕了我，倘使這樣我還向太後請旨，那不等同于迫你，令你不得不跟了我？又或太後不同意，那不又是將你推向風波之中，讓你去當那個衆矢之的？”

謝枝山不錯眼地著，沉聲問：“我在你心中到底什麽模樣，讓你這樣想我？”

是從沒料想過的一番話，司瀅重重地愣住。

看到他清清楚楚的慍怒，費解，甚至是委屈。

所以，全是自己思慮過于短淺……這才無自容。

見愕著，謝枝山勉強順了順氣：“不早了，你回去睡罷，有事改日再說。”

聲音冷得像冰棱子，那一轉，簡直轉出決絕的姿態。

司瀅心下一陷，不及多想，幾步便跑到他跟前，手住他的肩。

沖力太強，謝枝山險些被撲到地上，才沉著下盤穩了穩，卻見拿出殺人的氣勢，照他親了一下。

啵的一聲，極其響亮。

作者有話說：

為這一吻，我快熬幹了。今天撒潑打滾求評論，月底了打劫營養，希我明天也能這麽 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