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玨看茫然驚慌的神，倏地心如水，他上前一步，俯要從手里走畫卷，淡聲道：“很久以前的畫了，殿下。”

指尖扯到畫紙一角，沒，謝重姒仍舊著畫卷，不死心地第三次問他：“是嗎？！”

宣玨：“是我畫的。”

再次想要出畫卷，同樣也未曾。

謝重姒死死著他，杏眸浮掠影，約有淚意輕泛，化為尖矛利銳，將宣玨擊得潰不軍。他緩了緩才道：“是你。”

索和盤托出：“太元四年中秋所作，至今十余年。”

“我……”謝重姒像是手足無措，“你從沒給我看過……”

宣玨沒作聲，垂眸看。

未曾展現于眼前的數不勝數，包括這一件。

沒必要盡現人前。

而有的事，面目全非，不能再現人前。

這次畫卷了出來，他眼神沒有施舍在昔日作品上，快速卷起，命宮人收起。準備離開時，驀然一頓，因為謝重姒拽住他的長袖，嗓音里出現了點哭腔：“你從沒和我說過，離玉……你為什麼不說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你早在那幾年給我看的話……多好啊……”

宣玨徹底了方寸，僵著任由抱住，隔了很久才起側袖衫。胳膊上白皙，青紫遍布，嚴重的幾地方滲出跡來。

畢竟是被書架當頭砸下，拿臂格擋，傷這樣已屬輕微。

太醫卻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地給謝重姒上藥，然后囑咐些“不要再蹭”、“小心勿沾水”等無關要的問題。

謝重姒看著那幅被宮人拿走的畫，忽然道：“我要那畫。”

宣玨：“……給你畫張新的罷。”

謝重姒置若罔聞，言辭已是把那幅畫視為己有，命令道：“送到我宮里去。”

宣玨皺眉：“我……晚間給你送去。”說著，又對宮道：“放朕桌上。”

謝重姒像是氣到了，不再做聲，又像是沉思萎靡，發了會愣就徑直離開，只說：“記得送來。”

書房靜了下來，唯獨宣玨，走到桌前，抬指上畫匣上薄薄一層灰。

鎖也擱在一旁，被磕斷了，裂作兩瓣。長匣木質，黑漆面。猶如深藏海底沉冷的蚌殼，口中含住昔日凝結的珍珠。

經歷那番折騰，顛簸落地后的匣上灰燼也散淡不，但仍有黏附的薄灰。凌著宮人和的指印。都是摁在灰上。

只有……

只有角落的數枚指印，更像是灰落在指印上，隔了數月，又結了一層鮮淋漓的痂。

宣玨像是在問邊人，又像是在自行回憶：“爾玉今年來書房，都是些什麼時日？”

趙嵐蹲在殿外反省，乍一聽到宣玨發問，急忙快步走進道：“不甚清楚娘娘來是什麼日子什麼時辰了，但奴婢印象深的是，上半年經常來，隔三差五就在看書解悶……”

宣玨沒指他，輕聲道：“二月廿七，三月初一，三月初五，三月初六，三月初八，三月初九，三月十二，三月十五，三月十六……之后便到了六月中旬，可對？”

趙嵐訥訥心想：這我哪里記得清！起居舍人都不會記錄這些蒜皮的小事！

旋即又擔憂地道：“陛下，您問這個作甚啊？”

這事趙嵐也解答不了，畢竟他不涉朝政，宣玨擺手：“去把白棠來。”

“哎！”趙嵐點點頭。

白棠來后，宣玨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驗證，緩緩道：“爾玉那派勢力，安分下來……是在三月中旬之時麼？”

爾玉手上有暗線人馬，但構不威脅，翻不起波浪。

宣玨一直視若無，未曾理。倒不是對這些前朝忠臣于心不忍，也不是故意留下麻煩，而是……

需要這些，以作藉。

真斬斷全部羽翼，驕傲如，會凋謝得更快。

白棠囁嚅道：“……是、是的。”

也和趙嵐疑問相同：“您問這個干什麼？”

不都早命他們置之不理了嗎？

宣玨沒說話，半晌，自嘲一笑。

原來這紙舊畫得來的憐憫惜，早在春日就已兌現。

那現在又算什麼呢？

他窺視人心像個世外之人，向來毫厘不差，唯獨對爾玉和他自己，分寸皆。

若非蔣明來報，他當真可以瞞天過海，造謊言哄騙活下去。

可是被撞破了。

到頭來無計可施，走投無路。

虛假意摻雜熾烈真心。

又苦又痛里尋得點甘甜，再一頭栽進，萬劫不復。

白棠看他神不定，眸中沉洶涌，不由擔憂皺眉：“主子？還有何事嗎？”

沒想到宣玨在桌前落座，將畫匣一推，頷首：“嗯。過來幫我思慮一番調兵。預計秋末各路軍馬調換。”

他有種微妙直覺，已開始落筆斟酌怎麼引戚文瀾歸來。

等到日落漸晚，這調軍令也不過開頭雛形。各地軍況復雜，不可一視同仁。甄別對待，又添繁瑣。

宣玨倦怠地摁住眉心，莫名有種他在撰寫書的荒謬，片刻后像是玩笑般，對白棠道：“你說日后史書，會如何寫朕？”

白棠看他面如常，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問題，便直白了當地道：“功甚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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