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姒聞言一頓, 宣玨這話, 其實幾分僭越。
作為臣子,不該評判帝王,更不該在面前評判。
戚貴妃都知道捂住戚文瀾的,讓他在面前胡說八道、大放厥詞, 何況萬事穩妥的宣玨?
但又不太像試探。
謝重姒沒考慮出個所以然,暫時下疑慮,搖頭道:“父皇政律一貫強, 你讓他徐徐圖之, 是為難他。要不是得做表面文章, 還得安氏族民野勢力,他明日就能把那群尸位素餐的全數斬首。”
謝重姒了眼遠天,說道:“時候不早了,快出宮吧, 過會兒宮道都該燃燈巡守了。”
宣玨注視半晌,問道:“殿下不留我坐一會麼?”
“這是在宮里。除卻皇子皇,還有嬪妃三千,一時不察就能沖撞貴人。”謝重姒被他膽大包天震得愣了一下,挑眉道,“外男闖后宮,你有幾個腦袋夠砍啊?趕趁沒人發現溜吧,別得寸進尺了。”
宣玨卻淡淡地道:“這倒無礙,臣在宮里也有人,出的出去。殿下無用擔心。”
謝重姒耳邊炸了個震天響。
萬萬沒想到宣玨真肆無忌憚說出這種話。
世家也好,氏族也罷,把手朝堂后宮,司空見慣的事,差別是人手何多,忠誠如何,危害如何。
玩點小把戲,上頭也就睜只眼閉只眼放過了。就比如蔣明,也收過好替人說話。
但不管暗中布下的人手多,都不是能放到臺面上講的。
……別說是對提及。
要知道,這算是心底不小的一刺——
宣玨以前就算再怎麼試探,也不至于這般不管不顧。
以殺頭的罪名撞上,好像要麼碎骨,要麼云開霧散、雨霽天明。
謝重姒嚨干,憂心起這人來。
遲疑著不立刻說清道明,就是怕心結難纏,想科打諢一段時日,哄他確信不會遠離。經過段時日陪伴,再剖心言,也更有說服力——對宣玨這種,看到一種表象,就能推論出四五種可能結果之人而言,有的說服力。
更別提這人老是習慣往最壞的結論上胡猜測。
拽都拽不回來。
宣玨這麼屢次三番試探,倒是弄得謝重姒愈發猶豫,是否攤開言說。
或者何時再說——
但至不是當下。
毫不懷疑,現在揭穿,離玉定會懷疑在肆意利用。
這麼想著,謝重姒不聲地道:“那行,進來吧。不過,你得跟我翻|墻。后門出時鎖上了,我打算翻|墻回去的。”
宣玨:“……”
他本就是心難安,多說了幾句招惹,看像是找借口推辭,識趣地要告退離去,就被謝重姒牽起了手,笑得前仰后俯,道:“騙你的,門開的。就知道你落不下段翻|墻。走啦,領你在未央宮轉幾圈,你還沒見過這兒吧。我從小在此長大的,掐指算來,也就在鬼谷三年,未曾看到這里的春秋冬夏。”
宣玨眸倏地深了,道:“好。”
任由扯著進了后門。
比起前宮的熱鬧繁華,后門寂靜些許,古樹參天,綠藤郁蔥,隨都有蟲鳴,特別是傍晚時分,休憩了整天的蟲群奏鳴起來,樂曲華章,不輸京中最優雅聽的樂坊。
謝重姒今日穿得簡單,畢竟在宮里沒想出去。淺紗罩,纏彩雙髻,腕間戴著倆鐲子,走起來叮當作響。
鐲子刻紋致,像是漠北的花紋,宣玨了然,想必又是葉竹給搭配的,一貫不怎麼上心。
謝重姒走在前,只是輕輕住他指尖。宣玨順從地隨漫過后院流水小橋,看著皓腕白鐲,再看到他袖腕的串珠。素來被藏在袖里,隨著走路晃,出了一截,艷紅瑪瑙石在黃昏影下,雀躍般跳著。
“噓。”謝重姒忽然轉過頭,出食指抵在前,“小點聲,帶你繞開宮人進殿。”
狡黠地笑了笑,很是清楚未央宮里服侍之人的習,卡著來往的空隙,將宣玨拽進殿里。
葉竹都不在。
此時主殿之中,唯余千盞燭火,坐落四,枝藤古架上,宮燈輕燃。天窗未合,殘剩的夕灑落最后丁點余韻,殿里暈染開淡淡的橙紅。
幾百年的宮闈深,靜謐莊嚴,古樸厚重。
宣玨看著這悉的擺設裝飾,卻頓了頓。
強下的緒執念,盡皆沸騰開來,他緩慢吸了口氣,不再想留,委婉告別:“……殿下,不早了,我先告辭離去。改日再來可好?”
謝重姒奇怪地看他一眼,走了幾步,坐在慣來喜歡坐的天窗之下,盤捧臉,笑語盈盈:“哎,不是你想進來瞧的嗎?宮里制式,外造相仿,但里裝飾,各不相同。這天窗就是我自個兒加的,正午時分,會有籠下。”
宣玨本以抬步回走,沒忍住回頭看了眼,就見謝重姒籠在夕殘輝下,周遭淺淺淡淡的紅。
像火,似霞,也若。
一眼不詳。
他眼皮發跳,抿,又道:“已經看過了。”
說著,推開門,向來沉穩的步伐略微虛浮,要往外走去。
謝重姒奇了怪了,宣玨怎麼這麼反常,好整以暇地拖著下,涼涼地道:“離玉啊,你現在出去,得被人當刺客抓起來。過來老老實實坐著吧,天黑點我送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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