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明目張膽地嘲諷江城,說他頭腦昏花,命不久矣了。
青年沉默片刻,也笑道:“公子,您是當真以為,這渾水里攙和進來的,只有江家一家麼?一個江家能拉攏一個田,有家財萬貫,也許尚不夠看。再加上楚家呢?楚家再不夠看,還有蒙家和秦家。再不夠看,江南小氏族眾多,聚在一起,怎麼著也能點一把火了。”
“就算沒有您,這勢頭也是擋不住的。當今朝廷鎮,稅額日重,氏族積怨已久。若是三殿下繼位還好,可太子與陛下一脈相承的為政作風,只會對氏族一再。”青年搖了搖頭,“太子也擋不住的。他設計除去齊家,勝在速度雷霆,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現在再來這招試試?氏族這麼多,皇權更迭,他們永在。”
宣玨有一陣子兩耳不聞窗外事了,聞言一愣。
之前他只歷經大齊,氏族沒朝他出橄欖枝,但未曾如此明目張膽過。
是齊家覆滅太過速度悲慘,讓氏族寧可鋌而走險,也不愿束手就擒嗎?
他沉聲道:“就不怕我告發你們?”
紅年在一旁,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似的瞪大眼道:“不會吧?你仇人誒,你幫他們?告發了又怎樣?最多也就起兵速度提前個一兩年罷了,鹿死誰手還是一眼能瞧出來吧?更何況……”他抬高下,輕蔑地道:“搞沒搞清楚,你看我什麼份,我是低賤的|生出來的伶人,只要我想,我都能踩你一腳。好嗎?”
青年也道:“公子應當拎得清。就算怕惹麻煩,不愿蹚這渾水,也不至于轉為人家刀俎,割向自己人吧?”
“不錯。”宣玨明知他在挑撥離間,但不得不承認所言不虛,隔了半晌,才幽幽說道,“我不會。”
仁義禮孝,親脈緣,這是底線。就沖流河的罪孽,他也不可能幫謝治鎮氏族。
謝治不配。
青年見宣玨神莫測,留了時間給他思考,準備告辭離去。
離開前,他突然想到什麼,無意般問道:“之前的那封信,您是當真沒有收到嗎?”
若非信箋信之類的什石沉大海,他們也不會這般冒險,送人來公主府通風報信。
宣玨越過他,仿佛看到了層層木柩窗合后,東北角落的書房里,香爐里無人得知的焚燒灰燼。
他輕笑了聲,面如常,還溫和提醒般道:“從未。許是你們哪個環節出了岔子罷。記得回去查查,有無疏,有無暴。若是需要在宮闈里安人手眼線,我可以略幫一二。”
青年應了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走遠了。
夏風漸大,撕扯銅鈴搖晃不休。
宣玨呼吸紊,五指摁在竹臺上,指骨泛著青白。
終于,脆響之后,檐角那塑了“四季平安”和佛文篆字的銅鈴應聲而落。
再沒有鈴鐺聲了,只余勁風嘶吼,沉默而不詳。
像是在昭告,江南群火漸起,燎原而燒。
他再也忍不住,被這急火攻心,突然吐出一口,猛地咳嗽起來。
之后仆人聽到他不止的咳嗽,驚慌失措,七手八腳地扶住他,請醫,都是后話了。
檐角重新掛上“四季平安”的銅鈴,也是在他病好之后。
新的銅鈴聲音沒那麼厚重質樸,清脆得多。
倒是和長山莊這些銅鈴聲仿佛。
一聲一生,穿了數十年錯的。
“粥是甜的誒。”謝重姒有些驚喜的聲音,將宣玨拉回現世,“加了糖嗎?”
宣玨何止加了糖,簡直是把糖缸整碗倒了進去,他知道謝重姒聽不到,但還是道:“嗯。味道齁,只能吃一碗。”
謝重姒果然沒聽到,也果然多抿了幾口,將一碗小粥都喝干凈,饜足地彎了杏眸,道:“好吃。還有嗎?”
宣玨在掌心回了個“無”字。
像是撒,住對面人左手指尖,清掌紋紋路般仔細辨別。
然后放棄。
手掌還是遲鈍,本分不出這是人手,還是師姐的木臂。
可是……足夠讓嘗到甜味,說明粥里加了不糖,江州司沒那麼心細添料,也懶得替裹穿襖。
不怎麼能確定眼前這人,真的是師姐。
于是謝重姒放開手,狀似無意地嘆了口氣:“那算了。我吃飽了。對了師姐,宣玨有回宣府問我去哪了嗎?”
第48章 希冀 他更希,依舊明張揚,永遠……
被謝重姒過的左手指尖有些麻, 宣玨不聲地收回手,遲疑片刻,在掌心寫道:“未回宣府。”
既可以說是他未回宣府, 也可代江州司說未回宣府查看, 并不知曉府中主人是否歸來。
謝重姒品了半天,還是沒品出問題來,準備直截了當地問,是不是師姐——
就算不是師姐,這人對也沒惡意,沒準是伺候在此的管事仆婦。
這時, 忽然約聽到鸚鵡啼。桃子的聲音是較為刺耳的,比尋常人聲更易刺穿耳。
依稀聽到幾個音:“我”“回”。
頓時放松下來。
江州司從側門走進院里, 見到裹團的謝重姒, 剛打手勢說完“我回來了”后, 不由一頓,然后才接上后面的話:“怎麼穿這熊樣子了?外頭風也不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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