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雖關心公主，可也不能時時刻刻陪在的邊，有半個月的時間是公主生生過來的。之后，公主很失控了，不管到什麼委屈，也都是一笑置之，任是什麼揶揄都掀不起波瀾。小將軍，公主絕不是你記憶中的那樣！是個很善良、很好的人。”

“公主面上不顯對葉貴妃的在意，是因為旁人的言語總歸帶有私心。唯獨葉貴妃本人，是公主多年來的執念。”

“凌云堂擊鞠摔下馬，是想引起陛下與貴妃的關注，并非是刻意讓您罰。”

“推江小侯爺落水，是因為那日他把葫蘆里的鴿子換了冷水，淋了公主一，還借小將軍的名，去公主哭。”

“……”

細雨潛然而至，廣布蒼穹。稀疏雨滴輕拂葉尖、檐角，化作細碎清脆的聲音，宛若風鈴自遠幽響。

楚懿的面容在喜慶的紅燈籠下，平日里的和煦溫朗盡失，周遭的空氣隨著他的目變得凝固。

原來如此，原來父親口中“家人的關”，還有這一層緣由。

“公主好像總是了些運氣。”蓮葵道，“今日奴婢問公主幸福與否，說：‘蓮葵，我見到了最的月亮和煙火，我很幸福’。可是為什麼……每次在覺到幸福的時候，總是會被人奪走呢？”

見楚懿不語，蓮葵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哽咽著說：“小將軍……您能不能幫幫公主？”

繁盛的聲浪漸漸平息下來，似退一般。

“不配做一個母親。”楚懿幾乎沒有遲疑，只冷冷道：“婚宴散了，你和青云守在婚房門口，任何人都不準靠近。”

言罷，楚懿轉，疾步而出。

暗紅婚服在搖曳的燈影下，熾如烈焰，又似深秋夕。最后，夕的紅，亦隨雨輕拂而漸其，歸于蒼茫。

楚懿騎馬的影消失在視線之，蓮葵雙手合十，對著漫漫黑夜與雨幕，虔誠道：“保佑公主一定要平安無事。”

第24章

雨珠循著鼻梁潺潺而下，聚于頜間后，化作一道銀弧，與周遭雨幕融為一。

今夜本該蟬聲繞梁，風也亦該繾綣溫。然而，蟬噤無聲，風凜冽刺骨。打的落葉滿目蕭瑟，沉天穹遮擋星月，讓上京陷一片灰暗之中。

城南街道空無一人，百姓宅院里的燈火化繁星，微，足以拂照楚懿策馬前行的路。

楚懿在雨中奔行，目四搜尋，心口劃過莫名的緒。那是一種很奇怪的覺，像是有針尖麻麻扎在上，十分難耐。

楚懿也弄不清這覺究竟源自什麼，他在心里做好準備與容今瑤相敬如賓，也答應父親苦口婆心的勸誡，對容今瑤心一點，給予家人的關。

他接納為家人，份也許是朋友、也許是親人、也許是妹妹……可前面那些份，并不足以讓他有如此復雜的緒。

楚懿按捺下心中的怪異，勒馬而停，冒著雨，冷靜思索蓮葵說過的每一句話。

“自此一月，公主不說一句話，每日都躲在偏殿里，以淚洗面。”

“有半個月的時間是公主生生過來的。之后，公主很失控了，不管到什麼委屈，也都是一笑置之，任是什麼揶揄都掀不起波瀾。”

思及此，楚懿的心跳突然空了一拍。一件久未及的事如同夜空中明亮的星，忽然在記憶的蒼穹中閃爍。

——他與容今瑤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他還未覺得容今瑤是笑面虎。

正值凌云堂開學禮，每年這個時候，京城權貴都會親自將自己的孩子送學堂。父母之間尚且都要攀比、虛假意幾分，更別提孩之間。大家表面上你作揖、我行禮，十分和諧，背地里則盤算該與誰打道才能出風頭、對家族有助益。

皇室子弟不必說，任誰都想攀附。只不過除了這些之外，他們還有一個想結之人。

然而等了一上午，至開學禮結束，那人都沒有出現過。眾人神懨懨，只好散了。

彼時，楚懿正在翻后墻。

穩穩落地后，楚懿拍了拍手心上的灰塵，微微勾，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當他轉時，眼神忽然凝住。

水剪雙眸，春山峨眉，瓣似綴著一顆櫻桃。穿著天青為底的羅，上面繡著桃花 。上是一件對襟襦衫，約可見蝴蝶翩遷，花枝纏繞的刺繡圖。

孩安靜地蹲在墻邊，手里正拿著一團白布給渾沾滿泥的小貓包扎，神認真，近乎虔誠。

小貓的聲輕細弱，包扎到一半的時候，它的聲又變得哀怨急切。“喵嗚”一聲，還帶著抖，似乎在呼喚主人的注意。

包扎手法特別差。

楚懿輕輕瞥了一眼，皺起眉頭，本來想徑直走過，可怎料孩突然開口：“你……幫我給它包扎。”

“你在跟我說話？”

這附近沒有別人，楚懿有些不可思議。容今瑤點點頭，走到他面前，手指揪著角，眼神躲躲閃閃，似乎做了很大的努力。

“不然我就把你翻墻的事告訴老師。”別扭道。

小孩威脅人的模樣過于可，毫無震懾力。楚懿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挑了挑眉，孩子氣地逗：“隨你便。”

話落，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楚懿看向眼前人，有些詫異。

容今瑤眸子水汪汪的，吸著鼻子，有些可憐地說：“它快要死了，我治不好，你能不能幫幫我？”

的模樣與傷的貓沒什麼區別，楚懿想。

盡管楚懿不認識眼前孩，最后還是選擇出手相助。等到他們雙雙回到課堂，楚懿這才知道，原來就是六公主。好巧不巧，二人還是同窗。

適逢放堂，老師隨口講著故事。

他說，上京許多百姓家里都會供奉神像，希神明可以駐守，保佑家運。可是有很多人請了神像，只供奉一段時間便后悔了。有人因為上香麻煩而放棄，有人因為沒有達到預想的結果而放棄。

凌云堂的學生都是世家皇族子弟，每個人含著金湯匙出生，到萬般寵。老師隨便講講的故事本無人在意，該玩鬧的玩鬧，該睡覺的睡覺。

楚懿趴在桌上淺睡，過了一小會兒，他聽見邊的孩輕輕嘆了一聲氣，哀戚道：“原來神明也會被棄啊。”

城南靜謐空曠，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馬蹄聲和呼吸聲格外醒目。馬上的年微微失神，一瞬間明白過來。

——它快要死了，我治不好，你能不能幫幫我？

——原來神明也會被棄啊……

原來如此。

那只傷的、治不好的貓是，被棄的神明也是。

容今瑤出現在凌云堂，無意間向很多人出過手。可是，無人在意，更無人拉起。就連他自己，也未嘗真的去深了解。

楚懿不由自主往南邊方向眺，那邊人跡罕至，都是廢棄的祠廟，里面還落著神像。

那個地方，旁人都不敢及，恐招惹晦氣。可一個瀕臨絕的人，是不會在乎的。

……

沁了冷意的夜雨嘀嗒落在門前的木板上，一聲一聲，經久不停。

空曠破舊的祠廟里，面容模糊的小神像與神臺被棄在地，有的已經破損，有的外形完好。一旁還有陳舊的香爐，里面的塵灰積滿了厚厚一層，顯然是多年無人來過。

幽暗月似乎并不垂憐這偏僻祠廟，里面漆黑一團，連影子都被黑暗掩蓋。

容今瑤就在祠廟的角落里，鼻尖是陳舊、略帶霉的氣息。嗒嗒的哭，出神著殘舊木門上的“吉”字，竟然與上的大紅喜服詭異得相襯。

“你是我的恥辱……”

“你上留著他的，惡心至極……”

這場大雨摧人心志。

眼眸空，面龐雪白，孱弱的肩膀被枯枝荊棘刺痛流也渾然不覺。

容今瑤已經很久沒這樣過了，子沉重疲憊，大腦陷泥沼之中，好似被走全部的力氣。

可從始至終都知曉，自己住著孤寡的靈魂。把自己殘破碎裂的心，一片一片撿起來合，雖然補后的形狀很丑陋。想，只要這顆心能跳就好。努力把自己從絕中扯出，一直以“母妃是的，只是宮中生活太煎熬”的借口聊以安，勉強度日。

全母妃的心愿、諒解父皇的冷漠、努力忘邊的惡意。

然而，葉歡意幾句話就把一切的堅持都打破了。

，無父亦無母。

容今瑤呆滯地向同樣被棄在祠廟中的神像，不一會兒，又遲鈍地垂首，開始胡猜想。

今夜緒霎時崩潰，倉皇出逃，楚懿知道了會不會來找呢？他應當會更討厭自己了吧，算計他的婚事、限制他的自由，還對他做了那麼多無理取鬧的事，讓所有人都誤會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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