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犯”三個字一出,俏俏有一瞬間的怔愣,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洶涌的憤怒。騰地站起來,眼睛瞪得滾圓:“殺人犯的兒又怎麼了?要誅九族、夷三代嗎?您清穿小說看多了吧!殺人的不是我,犯法律的不是我,憑什麼我也要跟著背負罪孽的十字架?生來便有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我也是害者!”
俏俏越說越怒,到最后聲音里已經有了哭腔。
咖啡廳里顧客不多,但都抱著瞧熱鬧的心態看了過來,一邊看一邊竊竊私語,嗡嗡嗡的,像是一團蒼蠅。
在陸然何的記憶里,自從離開了那條破舊的老街,離開了那個令人作嘔的家庭,便再也沒有人敢用如此蠻橫的態度跟說話。俏俏的一番搶白讓怒不可遏,甚至想站起來掀桌子,但理智攔住了,喝了口水潤了潤,對站在一旁的書道:“既然這位無辜的小姑娘對的父親抱有如此之大的怨念,不如讓他們見上一面,聊一聊,說不定能解開心結。”
“父親”兩個字如同驚雷,在俏俏耳朵里震出嗡嗡的回聲,手腳僵地站在那里,眼看著一道略微傴僂的影推門走了進來。
男人穿著老土,也算不上干凈,腳上一雙沾著泥點子的懶漢鞋,在亮的木質地面上留下一串污濁的痕跡。
(127)
看清男人樣貌的瞬間,俏俏眼睛里溢滿了驚懼。男人上前一步,出糙的手掌,試圖抓住俏俏的手腕,一歪,不懷好意地笑著,道:“俏俏,過來,讓爸爸看看,爸爸好多年都沒有見到你了,真是想你啊!”
俏俏到驚嚇一般狠狠甩開了他,整個人抖得不樣子,想說你離遠點,你不要過來,沖出口的卻只有刺耳的尖。
眼淚落下來的同時,那些瘋狂想要忘記的畫面也一并涌現。
仄狹窄的廉價出租屋,永遠散不掉的煙酒味道和嘈雜的打牌聲,母親只會躲在角落里日復一日地哭泣,很,得頭腦暈沉,卻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有人拽著的胳膊將拎到牌桌上,指著消瘦的臉頰,滿酒氣地道:“這是什麼?兒?不對!這是搖錢樹!兒好,兒妙,兒全都是寶,就這麼搖一搖,嘩啦啦地把錢掉!”
四周籠罩著刺耳的笑聲,有人的臉,有人的胳膊,有人把手進子底下,順著小一路上攀。
開始瘋狂掙扎,瘋狂尖,躲在角落里的懦弱婦人終于有了點為母親的自覺,猛地沖過來將兒抱進懷里……
有人怒氣沖沖地掀翻牌桌,杯盞碎裂聲響一片,遍地狼藉,遍地骯臟。
回憶與現實重疊在一起,整個世界只剩下刺骨的冷,冷得痛苦,冷到絕。
越來越多的人聚了過來,連玻璃窗外都站滿了駐足圍觀的路人,俏俏和余立軍被圈在中央,陸然何反而變了不起眼的存在。拉高領擋住臉,對書道:“想辦法讓陸驍知道這邊的況,讓他自己來看看,他挑的人有多上不得臺面。”
書點了點頭,陸然何深深看了埋頭嚎啕的俏俏一眼,留下一個鄙夷的表,逆著人群走了出去。
謝斯年在校門口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人,還以為俏俏路上堵車,他覺得口,想買杯冰咖啡。咖啡廳里聚滿了人,他疑地掃了一眼,正看見俏俏抱著頭凄厲嚎啕。
服務生拿起拎起座機聽筒要報警,余立軍沖過去按下掛機鍵,訕笑著:“報什麼警啊,這是我兒,想喝那個什麼什麼,我買不起,就鬧起來了!”
服務生半信半疑,余立軍一把抓住俏俏的手腕把人往外拖。俏俏哭得嗓子都啞了,掙扎間風散開,出漂亮的紅擺。狠狠地咬住余立軍的手腕,用盡全力氣,咬得皮開綻。
余立軍疼得大,抬手便要打,里不干不凈地罵著:“死丫頭!你他媽敢咬老子!老子可是你爸……”
另一個“爸”字還未出口,余立軍已經被人反擰著手臂掄在了地上。
陸驍上還穿著演出時的白西裝,襯衫領口微松。他摘下中指上的指環,單手卡住余立軍的脖頸,直接將人拎了起來。
手背上青筋暴起,那是發力的征兆。
陸驍眼睛里有冰雪,漂亮至冷厲,在余立軍耳邊一字一頓道:“你就是俏俏的爸爸?真是久仰大名啊!你做過什麼自己心里清楚,過去的事我不跟你計較。但你記著,從現在起,你再敢靠近一步,我一一掰折你的骨頭。做父親之前先學學怎麼做人吧。”
陸驍驟然松手,余立軍爛泥似的摔了下去。
再不去理會眾人的眼,徑自帶著俏俏上了停在路邊的出租車。司機問他去哪,陸驍報出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車廂圈出一方安靜天地,陸驍罩著俏俏的后腦將人扣進懷里,俏俏還在瑟瑟地發著抖,像是獵人槍口下的小。
陸驍纖長的手指自發間穿行而過,低聲道:“哭吧,我陪著你呢,不怕了。”
起先是一聲低低的嗚咽,接著是夾雜著無助與委屈的哭聲。
俏俏死死地抓著陸驍的西服袖子,喃喃著:“對不起……沒能看到你的演出……也沒能送你一份漂亮的生日禮……我沒想到會發生這麼多事……對不起……”
陸驍心里突然涌起無法言說的疼,心臟在震中驟然。
他想,這東西究竟有什麼魔力,可以讓一個人即便盡委屈也要為你著想,可以讓一個人時時刻刻惦念著你,哪怕自己也是遍鱗傷。
陸驍抱住俏俏,手臂箍著的背,出保護與寵溺的味道。兩個人的影子溫地融在一起,像是再也不會分開。
(128)
下車時俏俏已經睡著了,眼睫垂下來,臉上帶著漉漉的淚痕。
陸驍將俏俏抱回家,擱在臥室的大床上,作小心而溫,生怕將驚醒。他在床前守了好一會,見俏俏沒有醒來的跡象,才帶上門走出去。
客廳里沒有開燈,月涼白,一室清輝。陸驍站在窗前撥通余笙的電話,影泠泠如雨后的竹,拔中帶著淡淡的傲氣。
余笙里叼著煙,吐字不清地喂了一聲。陸驍也有點想煙,轉念想到答應俏俏戒了,又把手收了回來,道:“俏俏的父親是余立軍吧?他在俏俏十歲的時候被判了九年有期徒刑,是這樣吧?”
“對啊,”余笙不明所以:“那老王八蛋正在牢里數跳蚤呢,好端端地提他干什麼?”
陸驍沉默半晌,道:“余立軍出獄了,找到了俏俏。”
“什麼!”余笙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撞翻了擱在電腦桌上的馬克杯,速溶咖啡灑了一桌子,他顧不得去,追問道:“你見到他了?在什麼地方?媽的,他敢纏著俏俏,我就敢剁了他!”
陸驍想了想,抬手抵住落地窗的玻璃,慢慢地道:“余笙,你跟我說實話,在起訴余立軍的時候,有沒有‘猥’這一項?”
電話那頭靜默了很久,陸驍聽到喀的一聲,余笙敲開火機點了個煙,他吐出一口煙霧,啞聲道:“余立軍沒對俏俏下過手,但是他想把俏俏賣掉換賭資,賣給那些做皮生意的人。俏俏的媽媽不同意,激怒了余立軍,被他失手打死的。拐賣兒這一項因為證據不足沒能立,按照過失殺人宣判的。”
聽筒里再度沉默,好一會余笙才繼續道:“如果你因為這一點不喜歡俏俏,我無話可說。但是,陸驍你記著,這世界上再不會有人比俏俏更喜歡你,失去,是你的損失。現在在哪兒?我去接回家。”
“別把我想象得那麼不堪,”陸驍苦笑了一下,眼睛里卻沒有毫笑意,抵在玻璃上的手指一收,握拳:“我給俏俏的喜歡并不比給我的,一輩子很長,我想全部用來。余笙,把俏俏給我吧。”
余笙在電話另一端深深嘆息,他想說既然知道一輩子那麼長,怎麼還敢輕言只一個人。腦海中突然晃過俏俏眼神明亮的樣子,說,哥,我喜歡陸驍,非常非常喜歡。
無數小星星蹦蹦跳跳地融在的眼睛里,在灰白的背景中閃閃發亮。
是那麼快樂,他又怎麼忍心去破壞的快樂。
妥協的人只能是余笙,他把煙頭按滅在臺的欄桿上,道:“我還是那句話,你敢對我妹妹不好,我不會放過你。”
陸驍心頭一定,笑著道:“今天晚上妹妹不還你了,明天早上給你送回去。”
余笙一聽直接炸,他還在嚷嚷“姓陸的你把話說清楚”,陸驍已經掛了電話。他回到臥室替俏俏掖好被角,指尖著俏俏的臉頰過,小姑娘夢囈似的呢喃了一句:“陸驍,生日快樂。”
月輕輕地鋪下來,陸驍彎下腰吻了吻俏俏的額頭。
別怕,我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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