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 若我為你死在這兒,你可會難過?……
議事結束, 行首們三五群地從騎鶴館離開。就在他們紛紛議論著裘恕將所有産業給皇室的舉時,一個纖細窈窕的影風風火火地從他們邊掠過。
“蘇妙漪!”
下一刻,端王出現在他們後, 住了剛走馬上任的騎鶴館總掌事,“本王還有事要與蘇行首商議, 請留步。”
“……”
祝襄守在騎鶴館的靜室外,室, 端王和蘇妙漪相對而坐。
“本王還以為,那日同你說的話,你聽進去了, 也去裘家勸過了, 所以昨夜裘恕才會進宮面見父皇。”
“……我什麽都沒說。”
“看出來了……否則今日在議事廳, 你就不會是那樣的表。只是, 裘恕既然都做出了選擇,你還有什麽好替他不平的,安安分分做你的掌事人, 莫要再多生事端。”
蘇妙漪掀起眼看向端王, 口吻有些冷, “殿下將我留下來,就是為了教我做事?”
“本王是想告訴你,裘恕昨夜進宮提了三個要求,其中兩個都是關于你的。一個是讓你做騎鶴館的掌事人,另一個就是慈莊的安置, 他提出, 慈莊必須由你蘇妙漪和廷一起管理。”
蘇妙漪垂眼,很快明白了裘恕的用意,“我知道了。”
頓了頓, 忍不住又追問道,“你方才說三個要求,還有一個是什麽?”
端王的神變得有些複雜,“裘恕向父皇求了個職。”
“職?”
“府庫司郎中,負責籌集押送軍糧軍餉。”
從騎鶴館離開,蘇妙漪就去了裘府。自從那日送虞汀蘭回來後,這還是第一次來裘府。
幾日的景,裘府已經不是記憶中那個富貴顯赫的模樣。髒污不堪、坑坑窪窪的院牆,被人砸下來的檐瓦碎片,還有滿地無人打理的枯枝和落葉,蔽的側門都是如此狀況,也能想到正門更是不堪目。
蘇妙漪從側門進了裘府,仆役領著去見裘恕。經過回廊時,看見來來往往的下人們無不灰頭土臉、心事重重的。
“容相,這邊請。”
一個仆役的聲音隔著花格窗,從回廊另一邊傳來。
蘇妙漪步伐一頓,轉眼就過花格窗的隙窺見了一張悉的側臉。
“容玠?”
驀地轉往回走,繞過回廊盡頭將人堵住,“你怎麽在這兒?”
“奉陛下之命,送裘郎中回府。”
“裘郎中……”
蘇妙漪沒什麽滋味地笑了一聲,“裘郎中。”
“裘家的危困不日便可解除,妙漪,這未必是件壞事。”
蘇妙漪反問,“世叔為何會突然進宮,是不是你同他說……”
容玠靜靜地著。
懷疑的話語在蘇妙漪齒間滾了一遭,到底還是被咽了回去。
二人正沉默地僵持著。
裘恕卻是忽然出現在了回廊另一頭,喚了蘇妙漪一聲。
他朝蘇妙漪笑了笑,“此事與容相無關,是我自己的決定。”
蘇妙漪跟著裘恕進了書房,一踏進門,就按捺不住子地問道,“為何不能再多等些時日,為何偏要這麽急著做決定,還是這種覆水難收的決定?你可知道他們皇室……”
“我知道。”
蘇妙漪愣了愣,“什麽?”
裘恕在窗邊坐下,親自手烹茶,“從謠出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是誰的手筆,知道他們的目的。之所以拖到昨日才進宮,不過是那些賬目理起來比較棘手……”
“……”
蘇妙漪僵在原地,怎麽也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案。
在家裏糾結了幾日幾夜,可裘恕竟是在那麽早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一切,并作出了決定……
書房陷一片死寂,只剩下逐漸沸騰的汩汩水聲。
良久,蘇妙漪才有些麻木地在裘恕對面坐下,低聲問道,“可是……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
裘恕將沸騰的水注茶碗,“這本就是我為裘恕的原因。”
蘇妙漪怔住。
水霧繚繞,彌漫在二人之間,模糊了裘恕那張滄桑沉穩的面孔。
“其實我是在祖父死後,才第一次聽到仲桓將軍的名號。在此之前,沒有人敢在我面前提一個仲字……”
“直到後來,我不再是閆如芥,我了裘恕。我閱萬卷書、行萬裏路,從不同的人裏聽見最真實的話,聽見他們如何對仲桓將軍歌功頌德、祭奠追思,又是如何對祖父恨之骨、切齒拊心……我才慢慢明白,閆這個姓,沾著多人的,盈著多罪孽……祖父他,犯了彌天大罪,死不足惜……”
頓了頓,他嘆了口氣,喃喃道,“我該贖罪的,該替祖父贖罪,該替閆家人贖罪。我這條命能留下來,就是為了贖罪……”
窗外的日被雲掩去,蘇妙漪心裏愈發沉甸甸的。
裘恕忽地擡眼看向,自嘲地勾勾,問道,“小妙漪,你若是我,又會如何贖罪?”
“……”
蘇妙漪了,卻沒發出毫聲音。
“我自然可以躲進深山老林裏,一輩子不見天日,又或是姓埋名,低調本分地做個普通白……只要我願意活得像個裏的老鼠,就很難會有人發現,我是當年大難不死的閆如芥……”
“可一只見不得的老鼠,要如何才能贖罪?難道只能焚香禱告,乞求仲桓將軍和那麽多仲家軍的寬恕嗎?”
裘恕搖頭,“這不是我要的。”
蘇妙漪似有所,終于有些明白他剛剛說的那句“為裘恕的原因”意味著什麽,“所以,你才選擇經商……”
裘恕頷首,“只有站得更高,才能做更多事,更能彌補祖父犯下的過錯。有朝一日,我要讓因為閆家而打的敗仗都贏回來,讓因為閆家而送出去的疆土都回歸大胤。而想要做到這一切,除了人,就是錢,除了為將,就是行商……”
停頓了片刻,他看向窗外,緩慢而堅定地,“閆如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寧鳴而死,不默而生。*
蘇妙漪怔怔地看著裘恕。
自年將眼前這人視為假想敵後,沒打聽他是如何發家致富的。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能想到,他經商的目的,不是為了富貴,而是真真正正的“求恕”……
裘恕看向蘇妙漪,笑了起來,“如此,你心裏可好些了?”
蘇妙漪攥了攥手,神還是有些不忿,“既然沒有那首謠,您也會這麽做,宮中那位何必要您到這步田地?!只要他開口,您就一定會答應,他卻連試探、商討都不曾有,直接穿了您的份……”
裘恕苦笑,“許是因為閆氏子孫,不堪托付吧。”
蘇妙漪啞然。
屋寂靜了片刻,裘恕才又嘆了口氣。
“走到這一步,我并非沒有心理準備。向聖上求,是為了能讓這些銀錢一分不地變糧草,送去前線;討要慈莊,是因為我只能信得過你……其實,慈莊裏最早的一批孤兒,大多都是仲家軍之後。妙漪,若沒有你,我怕效仿扶風縣的慈莊只會更多……”
想了想,蘇妙漪開口道,“待此間事了,慈莊的事,我會給蘇安安打理。”
裘恕一愣,隨即連連點頭,“如此甚好。沒有人會比更看重慈莊,更關心那群孩子們了。還有……”
頓了頓,裘恕將終于烹好的茶端呈到了蘇妙漪面前,“不久後,我可能會離開汴京。臨走之前,我最放不下的人……是汀蘭。”
從進書房以來,裘恕頭一次出恍惚的神,“其實這些年我總是在後悔,當初在臨安,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見,更不該同相認……哪怕是後來帶離開,也該一直以兄妹之禮相待,不該讓為裘夫人……閆如芥出生在閆家,餘生都背負著上萬英靈的罪孽,可不是,原本有安穩的人生,有你這樣好的兒,實在不必與我一同沉淪……”
茶香四溢,縈之不散。
裘恕沉默片刻,才低聲道,“……可虞汀蘭是裘恕唯一的私心。”
蘇妙漪垂眸,著那漂浮在茶盅裏的岸芷汀蘭。
良久,鄭重其事地吐出三個字,“您放心。”
***
裘恕散盡家財的消息很快在汴京城裏傳得風風雨雨。盡管百姓們對他一個臣之後做府庫司郎中的事仍頗有微詞,可至傾家竭産這個結局還是他們十分痛快。且裘家所有商鋪盡歸皇室所有,也沒再有不怕死的去商鋪鬧事。
至于蘇妙漪,不論過程如何,終于達了自己的心願,了騎鶴館的總掌事。掌事的日子沒有想象中那麽風,尤其正值多事之秋,忙得昏天黑地,有時連吃飯都顧不上,好在有祝襄和其他管事。
接手慈莊的事,蘇妙漪真的給了蘇安安。而蘇安安未來大半年要做的事,便是親自去各地的慈莊走一遭。
是日,蘇妙漪一行人就將蘇安安送到了城門口。
“安安才剛及笄,你就讓長途跋涉去做這種事,是不是太狠心了……”
穆蘭也來送行了,卻喋喋不休地埋怨蘇妙漪。
蘇妙漪這幾日累得很,懶得和穆蘭打皮子司,只當做什麽都沒聽到。
蘇安安從車上走下來,小聲道,“穆蘭姐姐,是我自己想去的。”
“你跟你姑姑越來越像了,就是頭無知無畏的倔驢!”
穆蘭手,手指在蘇安安腦門上用力了兩下,還要第三下時,被蘇妙漪一掌拍開了。
江淼向蘇安安後的幾個護衛和一個管事,“知微堂沒人了,就派這麽幾個人跟著?”
“到了地方,會有當地的人接應。”
蘇妙漪轉向蘇安安,神淡淡,“有什麽不懂的就問管事。”
一行人正說著話,忽而又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停在蘇安安的馬車後。
看見車簾上的紋路,江淼挑挑眉,“蘇安安你可真有面子,連次相都來給你送行。”
話音剛落,容玠便掀開車簾走下車,他穿著一紫服,頭戴長翅烏紗帽,儼然是剛下朝就趕了過來。
“這是沖著蘇安安來的嗎,分明就是沖著姑姑。”
穆蘭在一旁小聲嘀咕。
可出乎意料的是,容玠卻沒看蘇妙漪一眼,而是徑直走到了蘇安安面前。
穆蘭和江淼皆是一愣,面面相覷。
蘇妙漪也不由地怔了一下,很快才想起來,此人多半還在因之前懷疑他的事在生氣。
容玠從袖中拿出一塊容氏的令牌,遞給蘇安安,“這一路若是遇上什麽險阻,可以拿著令牌去府。”
蘇安安寵若驚,福道謝,“多謝容相。”
“除了令牌,我還給你找了個幫手,他會護送你上路。”
蘇安安面訝異,“這就不用了,姑姑給我帶的人已經夠了……”
容玠沒有應答,而是轉頭看向馬車,喚了一聲,“容奚,下車。”
“!”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下,玉冠錦袍的緋年掀開車簾,出一張與容玠有幾分相似、卻更年輕的面容,五都與容玠相像,唯獨一雙多的笑眼,與他兄長大相徑庭,更張揚、更輕佻,甚至還著些惡劣。
“蘇安安,本公子給你保駕護航,你竟還敢推三阻四?”
對上那雙眼睛,蘇安安腦子裏忽然一片空白,微張著,呆呆地看著容奚從馬車上跳下來,走到了自己跟前。
“容奚?!”
其他人也都傻眼了。
蘇妙漪亦是滿臉訝然,“你何時來的汴京?”
容奚笑盈盈地喚了一聲“妙漪姐姐”,眼睛卻一直著蘇安安,“昨夜剛到。聽說蘇安安要去做善事,我就自告勇,跟著兄長過來了。”
蘇妙漪皺眉,轉向容玠,“接手慈莊并不是什麽大事,知微堂的人已經夠了。況且容二公子自弱,怎能舟車勞頓?”容玠低頭理著自己的袖,大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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