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7（一更） 千金散盡還複來……

看清這兩個“容”字, 連淩長風都明白了容玠的用意。

他再次轉向人群，指向那掛上去的檐鈴，“你們別忘了, 蘇妙漪是扶縣主的義，也是容玠的義妹。你們再放肆, 那便是不將縣主放在眼裏，還當街沖撞相爺的車駕, 該當何罪？！”

容玠方才帶著蘇妙漪進馬車時，作很快，以至于幾乎沒人看清他的面容。直到此刻著那刻有“容”字的檐鈴, 衆人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這蘇妙漪背後不僅有裘家, 還有容家！扶縣主遠在千裏之外, 不足為懼，可容玠卻是剛上任的次相啊……

衆人面面相覷，臉上已沒了方才不管不顧的怒。

淩長風掃視一圈, 也眼尖地瞥見了在人群最後的沈謙。他突然就明白了今日這群人為何會越過裘恕來堵蘇妙漪, 也明白了剛剛是誰第一個出了他的份……

眼見著沈謙又要開口, 淩長風直接從馬車上削下一塊銳利的木片，一揮手，劍便擊中那塊木片。只聽得“嗖”的一聲，那木片便刺向人群後的沈謙，穩準狠地過他的發, 釘在了他後的梁柱上。

沈謙臉驟變, 連忙轉逃了。

而其他人也嚇得不輕，終于朝兩邊散開，讓出了一條路。

淩長風奪過車夫手裏的韁繩, 親自駕馬，揚長而去。

一行人好不容易回了修業坊。

等了一夜的江淼什麽都沒問，拉著蘇妙漪和蘇安安去沐浴休息。

院子裏的使們也被江淼一齊帶走了，只剩下容玠、淩長風和遮雲三人。

三人倒是沒將自己當外人，徑直在正廳裏坐下。遮雲四轉了一圈，還替容玠弄了盞茶來。

淩長風坐在椅子上，對著慢吞吞喝茶的容玠幹瞪眼。終于還是沒忍住，問道，“怎麽會鬧這樣？三年前蘇妙漪就答應過裘恕，不會將他的份公之于衆，甚至還為此和他簽了契書，怎麽昨日又突然放出那份小報？究竟為了什麽？”

容玠看了他一眼，“你我昨晚同時趕到修業坊，剛剛同時見到蘇妙漪，你問我？”

淩長風沒好氣地，“別裝了，就算什麽都沒說，我猜不到，難道你還猜不到嗎？”

容玠放下茶盅，低聲念道，“白眼狼、戴草帽。閆家郎，裘家罩……聽過嗎？”

“這不就是今日滿城都在唱的謠麽？”

“錯。不是今日，而是昨日。在知微堂發出小報之前，這謠就已經在街坊間開始傳唱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淩長風已經什麽都明白了。

他愣愣地坐回原位，想起了自己第一年做踏白使，被派去匪寨打探消息的時候，與他同去的踏白使暴了首尾，引得山匪懷疑，最後，那人是握著他的手，將匕首割開了自己的脖頸……

同伴的熱，比任何人都要更燙一些，燙得淩長風至今回想起來，手指都忍不住抖。

蘇妙漪，又該有多痛啊。

院，蘇妙漪的寢屋裏。

熱氣蒸騰，水霧彌漫。蘇安安還在沐浴，而蘇妙漪已經換上了單薄的素寢，披著外袍，發漉漉地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江淼難得地替踢開了妝鏡前的凳子，按著的肩讓坐下，“你今日有福了，我可沒給旁人絞幹過頭發。”

蘇妙漪眼睫上還沾著水珠，臉上蒙著一層霧氣，辨不清神。手，牽住了江淼的袖，“江淼，你得幫我。”

江淼作一頓，“我能幫你什麽？”

蘇妙漪掀起眼，目看向銅鏡中的江淼，“我要見一個人。”

“你們怎麽還在這兒？”

江淼從院出來時，就見容玠和淩長風還像兩尊大佛似的，一左一右地坐在兩側。

“怎麽樣了？”

淩長風急急忙忙起。

“沒哭，但也不笑，只能看出來很累。現在已經睡下了。”

江淼掃了一眼淩長風和容玠，“你們也回去吧，幹坐在這兒有什麽用？”

淩長風也回頭看了一眼容玠，大有容玠不走，他也不走的意思。

容玠站起，卻在臨出門時又問了一句，“就沒和你說些什麽？”

江淼如實道，“說要見六合居的主人。”

容玠神微頓，但卻沒太意外，頷首道，“我來想辦法。”

江淼言又止，“特意讓我傳信……”

容玠一愣，臉上難得出些愕然，“你……傳信？”

江淼鼻子，點頭，“前段時間過中秋，我和那位王公子在湖上遇見了，後來也，也見了兩三次。他給了我一個信，讓我若遇上什麽事，就拿著信去一間當鋪傳信……”

見容玠過來的眼神多了些探究的意味，江淼臉頰微紅，輕咳兩聲，“總之信我可以傳，至于他願不願意見蘇妙漪，我可不確定……”

容玠收回視線，“明白了，告辭。”

他轉離開，若有所思。

在臨安時，端王便對江淼有些特殊，如今更是私下給了能聯絡端王府的信。而更重要的是，蘇妙漪想要求見端王，不來找他，反而拜托江淼傳信……

到了這個關頭，蘇妙漪這麽做，絕不是想與他撇清關系，一定是在眼裏，這件事由江淼會更順利。

如此看來，端王與江淼的關系，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那我也走了……”

看著容玠都走了，淩長風也知道自己不必再待著。

“你等等。”

江淼住了他，“蘇妙漪是什麽人你不清楚麽？絕不會對裘家的境坐視不理，容玠現在指不定去找什麽人幫忙了，你呢，什麽都不打算做？”

淩長風似是被一下點醒了，飛快地疾走而去。

***

“淩長風！”

城郊大營裏，仲暄將那小報重重拍在了案上，第一次沖淩長風發脾氣，“我看你是昏了頭了！為了討蘇妙漪的歡心，你竟我一個仲家人去為他們閆家撐腰？！”

淩長風也是頭一回見仲暄如此模樣，他們相識多年，又一起出生死了三年，哪怕是在決策相左時，也未曾用口如此口吻。

好似被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他訥訥道，“就算閆如芥有罪，可裘夫人、蘇妙漪，還有裘家那些下人、那些商鋪的夥計，他們都是無辜的……”

“無辜？”

仲暄驀地起，一手攥住了淩長風的領，死死盯著他，“他們無辜，旁人就不無辜嗎？我的曾祖視閆睢為同袍好友，卻被他背刺一刀，不無辜嗎？那些因為閆睢枉死在淶城的踏雲軍 ，他們不無辜嗎？還有那些沒了丈夫和父親的踏雲軍家眷，他們不無辜嗎？！！”

“……”

“閆睢因為一己之私，害了那麽多無辜的人，害得大胤這麽年擡不起頭來，如今到他的後世子孫，倒是有人隔岸觀火地嚷起無辜來了……”

說著，仲暄忽地想起什麽，質問道，“那年我們在祠廟，聽見有人尋找仲氏後人，那個人就是裘恕，對吧？你早就知道他是閆如芥了，卻一直瞞著我，是不是！”

淩長風無言以對。

仲暄狠狠推了淩長風一把，厲聲道，“我告訴你淩長風，他閆如芥就算僥幸活下來，也該像裏的老鼠，悶不做聲地躲起來，永遠活在黑暗裏！既然他舍棄不了榮華富貴，非要堂而皇之地行走在下，那如今被烈日炙烤、焚骨揚灰，也是他活該！”

淩長風踉蹌幾步，勉強站穩，他了，卻發現竟不知還能再說些什麽。

仲暄口起伏著，半晌才略微平複了心緒。他閉了閉眼，擡手將桌案上的知微小報拾起來，碎在掌心，“……不去遷怒蘇妙漪，不去向知微堂討回我家祖上的兵書稿，已是我最後的底線。”

淩長風默然半晌，才拱手道，“多謝將軍……”

語畢，他退出了營帳。

仲暄抿，背過，將手中紙屑撒渣鬥。

這頭淩長風在仲暄這兒了壁，另一邊江淼卻給蘇妙漪帶來了好消息。

“王炎回信了。”寢屋裏，江淼將信箋遞給蘇妙漪，“說是今夜可以約在此相見。”

蘇妙漪將那信箋接過來，展開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隨即卻是扯了扯角。

見如此表，江淼問道，“你知道這地方？”

蘇妙漪擡手將信函燒了，“不能再悉了。”

竟是容玠三年前住的那間宅子，也就是有室和暗道通往端王府，曾經還關過一日一夜的那個鬼地方。

“我隨你一起去？”

江淼問道。

蘇妙漪看向江淼，似有所，“多謝。”

江淼挑挑眉，“跟我還客氣什麽？”

從始至終，江淼都沒問過蘇妙漪，為何要見六合居的主人，更沒問蘇妙漪為何要拜托傳信。

晌午後，祝襄來了修業坊，還帶來了汴京城的消息和知微堂各地送來的急報。

“按照東家的吩咐，參商樓這幾日的演出都已經停了。知微堂那邊，雖然也時不時有人上門鬧事，但比起裘家的産業，還是要好太多。”

蘇妙漪將一個匣盒給祝襄，“把它掛在知微堂外。”

祝襄愣了愣，掀開匣盒，發現裏面盛著一副悉的對聯，“這是……”

“是當年聖上賜給知微堂的。”

蘇妙漪緩緩道，“一個月前，我剛讓臨安那邊把對聯刻在了梁柱上，將這幅真跡送來了汴京。沒想到還真派上了用場……你將這對聯掛上去，再有人鬧事，便將他們扭送府，治他們一個大不敬的罪名。”

祝襄應了一聲，收下對聯，繼續回稟，“平日裏汴京的小報，都會盡快同步給其他地方。可昨日的小報被我了下來。所以現在只有與汴京相鄰的幾個州縣得到了消息，臨安那邊暫時平安無事……”

祝襄看向蘇妙漪，言又止，“只是，附近幾個州縣也鬧得靜不小，茶肆酒樓字畫鋪就不說了，書院的狀況略微好些，最讓人頭疼的，是慈莊。”

蘇妙漪翻看著急報的手指一頓，蹙眉看向祝襄。

“如今人們都說扶風縣的慈莊并非例外，說裘老爺是披著菩薩的皮，做著惡鬼的勾當，所以全都沖進了慈莊，要慈莊把那些孤兒們都放了……”

“胡鬧！”

蘇安安霍然起，臉上滿是怒意和不可置信，“孤兒們無父無母、無依無靠，若是沒有慈莊，他們又該去向何？！”

祝襄轉向蘇安安，無聲地嘆了口氣。

蘇妙漪了眉心，沉默不語。

反倒是江淼拍了拍蘇安安的肩，“先別著急，等我們今晚回來再議。”

日薄西山，夜落幕。

懸掛著容氏檐鈴的馬車停在蘇宅後門的小巷裏，江淼和蘇妙漪從後門出來，上了馬車，乘著夜趕往城郊。

“這宅子……”

江淼下車後，著那宅院，有些意外，“是不是寒磣了些？他在臨安還能住六合居呢，來了汴京就只能住這種地方了？”

蘇妙漪還未想好要如何回答，江淼卻是已經自說自話地，“不過也難怪，汴京是什麽樣的地方，哪兒能像臨安一樣……”

二人敲開門，一個仆役領著他們進了院子。

“公子，蘇娘子和江娘子到了。”

院子裏的桂花樹下，布置了桌凳，桌上布置著各種茶點，而端王，此刻應喚一聲王公子，就坐在桌邊，聞言才緩緩起，轉過來。

他的目在江淼上停留了片刻，才移向蘇妙漪，“蘇老板，江娘子，請坐。”

江淼自覺地將蘇妙漪推了過去，“王公子，我還沒給你這宅子看過風水，今日你願意出手相助，我激不盡，所以就不收你的卦金了，好好幫你看一圈。”

端王眼裏帶了些笑意，“那就勞煩江娘子了。”

江淼朝蘇妙漪使了個眼，隨著仆役離開。

待江淼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頭，端王臉上的笑意才逐漸斂去，轉向蘇妙漪。

“本王知道你為何而來，但蘇妙漪，裘家如今的狀況，你覺得本王還能做些什麽？你知微堂小報發出去的第二日，本王就按照容玠的意思，派了汴京府的差守在裘家門口。明面上防止，實際上護衛裘恕的安全，這已是本王能做到的極限，你還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