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79 妙漪，你是個可惡的騙子。

“謝諸位來參加小的文定宴。”

見時機差不多了, 裘恕站起，笑著走到近前，“今日大喜, 我亦有一份賀禮要贈予妙漪。”

衆目睽睽之下，他將那枚象征著騎鶴館的印鑒遞向蘇妙漪。

在座的一衆行首都是老狐貍, 幾乎在收到裘府文定宴的第一時間，便已了然裘恕與蘇妙漪的用意。于他們而言, 只要蘇妙漪破了在室的份，不會使兇相應驗，他們自然懶得開罪裘恕。

所以此刻, 再無一人站出來反對。

蘇妙漪的注意力頓時從容玠上移開。

盯著裘恕手裏那枚印鑒, 一顆心難以控制地砰砰直跳。直到出手, 將那印鑒攥進掌心……

霎時間, 仿佛有什麽在裏迸裂，熾熱而滾燙的暖流瞬間湧四肢百骸，燙得眼底都有些泛紅。

知道, 這就是將野心變為現實的滋味。

一場文定宴結束後, 淩長風已是疲力盡。

盡管和蘇妙漪定親是他夢寐以求的事, 可容玠往哪兒惻惻地一坐，卻時時刻刻都提醒著他，這不過是場做給外人看的戲。

再加上際應酬也并非他所擅長，于是原本飄飄然的心被一下拽回了谷底，他既清醒又疲憊。

反倒是蘇妙漪, 從拿到騎鶴館印鑒的那一刻, 便像是整個人都活了回來，神奕奕，眼笑眉舒。直到裘府的賓客都散盡後, 還一個人坐在扶欄邊，盯著手裏的印鑒不釋手。

“……至于麽？”

淩長風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後，抱著手臂往柱子上一靠，“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現在這幅模樣，讓我好像看見了我爹……他剛拿到這破東西的時候，也跟你差不多……”

蘇妙漪朝他翻了個漂亮的白眼。

淩長風鼻子，轉移話題，“騎鶴館這樣的地位，怎麽做的印鑒如此難看？你新得的那個貔貅印鑒，都甩它幾條街……”

蘇妙漪把玩著印鑒的作微微一頓。

腦海中一閃而過容玠的臉孔，閃過在那間暗室耳鬢廝磨的糾纏畫面，然後立刻便被棄如敝屣地甩了出去。

淩長風并不知道一直用的貔貅印鑒是容玠送的，若是知道，恐怕打死他也不會說這句話了。

“這枚仙鶴印鑒象征著權力，其他印鑒能比麽？”

蘇妙漪扯下自己隨攜帶的荷包，將騎鶴館的印鑒裝進去，目卻不自覺落在了荷包裏的貔貅印鑒上。

“那你這個貔貅算什麽？”

淩長風問道。

蘇妙漪垂著眼沒回答。

半晌，忽而將荷包系帶一紮，下定決心地站起，“我們得搬家。”

淩長風一愣，“搬家？”

“對，今日就搬。”

“……”

“從前是因為初到汴京，手頭不富裕。如今我已是一行之首、躋騎鶴館，還寄人籬下，這能說得過去麽？”

蘇妙漪言之鑿鑿，“所以一定要搬。”

能遠離容玠，淩長風自是喜笑開，頓時又神抖擻起來，“搬！現在就搬！不過……往哪兒搬？”

這對蘇妙漪來說并不是一個問題。

虞汀蘭和裘恕不止一次地說要給換個住，只是之前一直懶得搬家，可現在卻不能不搬了。

不過半日的功夫，蘇妙漪便從裘恕之前準備的宅邸裏挑了一個，并且執意按市面上的房價買了下來。

夜時，一群不速之客來了容玠的住。

“你們是裘家的人？”

遮雲皺著眉攔在門口，“有何事？”

“我等奉老爺之命，替蘇娘子收拾行李，喬遷新居。”

“喬遷……”

遮雲愣住。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後便傳來容玠微沉的嗓音，“讓他們進來。”

遮雲一驚，轉頭就見容玠站在不遠的樹下，面容沒婆娑樹影中，辨不清神。

裘家的家仆們魚貫而，朝容玠見禮後，便徑直朝次院走去。

然而下一刻，容玠卻又住了他們，問道，“搬去了何？”

為首之人恭敬道，“在修業坊。”

“修業坊……”

容玠喃喃著重複了一遍，隨即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修業坊是個極好的地段。

不過與他的住卻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

他就知道……

暗室裏那些鬼話都是假的，本不會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只會像只了驚的狐貍一樣躲起來，躲得遠遠的……

容玠角扯出一抹弧度，自嘲地吐出兩個字，“騙子。”

一夜之間，容玠隔壁的次院便被搬空了。

一同送去修業坊的，除了蘇妙漪、蘇安安和淩長風的行李，還有文定宴當日所有賓客送進裘府的賀禮。

“這麽多賀禮……”

蘇安安眨眨眼，“姑姑，我們該放哪兒？”

“登記造冊，先全部收進庫房裏。”

一聽這話，淩長風立刻擼起袖，直奔放在所有賀禮最上頭的那方匣盒。

蘇妙漪一眼便認出來，那是容玠送來的。

“他這送的是什麽……”

淩長風一打開匣盒就傻眼了，隨即嫌棄又鄙夷地從裏頭拿出一沓書函，“容氏公子、朝廷命，出手這麽寒酸？當初你們二人要親，我還送了個琉璃筆架呢……對了，那筆架後來去哪兒了？怎麽沒見你用過？”

“被砸碎了。”

蘇妙漪隨口答了一句，便將淩長風手中的書函接了過來。

“被誰？”

“容玠。”

淩長風反應了一會兒，忍不住幸災樂禍地冷笑，“那他真是活該有今日。”

說話間，蘇妙漪已經將匣盒裏的書函一一拆開，看清上面的容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幾封破信，又不能當銀票使。還看得這麽認真……”

淩長風酸溜溜地湊了過來。

蘇妙漪神變得有些複雜，“這是諫院的公文和奏報，全是知微堂的探子打聽不到的朝政機……”

淩長風一怔，從蘇妙漪手中接過那些書函，翻看了幾頁，臉也變了。

蘇安安忽地想起什麽，恍然大悟，“這是不是就跟當初知微堂剛開張時，他以容氏藏書樓為賀禮是一個意思！姑姑可以出租容氏的藏本賺錢，現在也能將這些奏報登在小報上賣……”

“想什麽呢？”

淩長風直接在蘇安安腦門上彈了一下，“你姑姑都說了，這些是朝政機，若是洩出去，知微堂和容玠都落不著好！”

蘇安安捂著腦門連連後退，悻悻地閉上了。

淩長風皺眉，看向蘇妙漪，“他祖父和父親當年是如何獲罪的，他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後果，現在送來這些是想做什麽？想和你同歸于盡？”

“……”

蘇妙漪一聲不吭地翻看著那些奏報，若有所思地轉回了屋子。

***

騎鶴館被稱為商行裏的金鑾殿，而騎鶴館的印鑒，就好似文武百上朝時手中拿著的笏板。有了這印鑒，蘇妙漪終于可以在騎鶴館暢行無阻。

大堂裏依舊候著不小商鋪的東家，大多都是來求見騎鶴館諸位行首、伺機談生意的。一群人見了蘇妙漪進來，紛紛迎上來同打招呼，一口一個“蘇行首”。

蘇妙漪心中藏著事，并沒有表現得多熱絡，只是朝他們點了點頭後便徑直往樓上走。誰想到還未走到拐角，那些方才還朝低頭哈腰的東家們竟就開始議論起來。

“如今騎鶴館也是大不如前，越來越不講究了，什麽人都能分一杯羹……”

“是啊，從前想要進這騎鶴館，那說也要熬個三十多年。這蘇妙漪年紀輕輕，才剛來汴京多久，憑什麽就能和那些行首們平起平坐？”

“說到底不還是靠裘家……若沒有裘恕這個總掌事，騎鶴館空出來的位置怎麽可能得到？真是命好會投胎！”

“依我看，不是會投胎，是那個娘親眼長遠，改嫁得好！”

蘇妙漪靜靜地聽著，直到聽見他們提起虞汀蘭，眼底才起了一波瀾。

不過也沒打算同這些人理論，冷笑一聲，便繼續朝樓上走。

他們說的沒錯，能躋騎鶴館，裘恕這個靠山功不可沒。可要做的，不僅僅是進騎鶴館，還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

裘恕送登雲梯，偏要將他推下去，他落進泥濘裏。

除了要召集所有商行議事，騎鶴館二樓的其他地方都有人把守，不允許閑雜人等。

為了避免引人注目，蘇妙漪將所有庫房都轉了個遍，才走到了最角落裏那間存放各種文書賬簿的室。

“蘇行首第一日來騎鶴館便要看賬？”

室裏的管事忍不住問蘇妙漪。

蘇妙漪笑道，“哪有做生意的人不看賬？我資歷淺，更應該多看看賬簿，好好進自。”

管事不疑有他，主將蘇妙漪引到了書架前，同蘇妙漪介紹起書架上堆疊的文書。

“朝廷每年都會給各個行會分派貨單，騎鶴館掌管所有行會的應役。這一排都是汴京商行與府接的文書，近十年的都在這兒了……”

蘇妙漪跟在管事後，一邊聽著，一邊卻在室來回掃視著。

“那是什麽地方？”

忽然注意到牆邊有一扇上了鎖的門，蘇妙漪擡手一指，問道。

“那是雜間，有些用不上的文書，和陳年賬簿，好像都被扔在了裏面。”

蘇妙漪坐過去，掂起那門上掛著的黃銅六環鎖，“既然是雜間，為何還要上鎖？”

管事搖頭，“我也不知曉，這裏平常只有裘掌事才能，就連灑掃也是他親自做的。”

蘇妙漪眸一閃，面上卻不顯，兀自離開，在書架前出了一本書肆行應役的賬簿，看似認真地翻閱了起來。

不過沒等片刻，便又將管事喚了過來，“此可有紙筆？有些細則，我想抄錄帶回去……”

管事沒有遲疑，當即出去替尋筆墨。

待人一走出室，蘇妙漪驀地放下了賬簿，飛快地走過去將門闔上，隨即轉就朝那上鎖的雜間奔去。

那黃銅六環鎖是極為巧複雜的鎖，共有六環，且每一環的轉盤上都刻著六個字，尋常人家便是連見都沒見過，裘恕卻拿來鎖雜間？

怎麽可能！

蘇妙漪有種強烈的直覺，這扇門後一定藏著想要的東西。

可這把黃銅六環鎖……

蘇妙漪將那七個環一一扭轉，看清了每個環上的刻字。前兩個是天幹地支，後幾個大多是數字。

蘇妙漪第一時間便反應過來，這是某年某月某日，多半是一個于裘恕而言十分重要的日子。

時間有限，只思索了一瞬，便低頭開始嘗試開鎖。先是虞汀蘭的生辰，再是裘恕的生辰，然後是裘恕為汴京首富的日子……

“咔咔。”

可接連試了好幾個日子，那黃銅六環鎖仍是紋不，怎麽扭都扭不開。

蘇妙漪直皺眉，心急如焚。

突然間，有一個念頭自腦海裏閃過。

神微頓，再次低下頭，試探地將六環鎖扭轉到了“甲子四月廿四”……

“咔噠。”

黃銅六環鎖應聲而開。

蘇妙漪僵在原地，臉忽然間變得有些難看。

甲子年四月廿四，也是永遠不會忘記的日子。

就在那一日，虞汀蘭頭也不回地跟著裘恕離開了臨安。從此，失去了母親，而裘恕得到了妻子。

掩埋在心底深的那些戾氣再次被這一串數字激發出來，在蘇妙漪腦海裏肆、囂，讓險些忘了今日來騎鶴館的目的，只恨不得將這鎖砸碎了，摔到裘恕面前……

可知道，這麽做是無用且稚的。

有更好的方式，而且已經近在咫尺……

蘇妙漪攥著六環鎖的手緩緩松開，一把推開了眼前的門。

“裘行首，裘行首……”

樓下，裘恕剛一走進騎鶴館，那些等候已久的商鋪老板們便蜂擁而上，急切地想要與他搭上話。

“裘某今日還有些公務，諸位有什麽事，便先同辛管事商議。”

丟下這麽一句後，裘恕便匆匆上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