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萬收加更 容玠，我絕不會先低頭。……

蘇妙漪雖離開了熱熱鬧鬧紮煙火的人群, 但卻也沒有走遠。

獨自沿著靠在牆邊的梯子，悄悄上了房頂，往還算寬敞的屋脊上一坐, 怔怔地著底下院子裏忙忙碌碌的淩長風等人。

後忽然傳來吱呀吱呀的靜，蘇妙漪一愣, 轉頭看去，上來的竟是容玠！

素來清高自傲、做什麽都手到擒來的容大公子, 竟是拖著他那襲價值不菲的黑領狐裘，手腳并用地爬著梯子，作笨拙而生疏。一改往常的淡定自若, 此刻他皺著眉, 儼然一副有些難以招架的模樣。

下一刻, 他腳下甚至踩著狐裘下擺, 不小心了一下……

蘇妙漪都被嚇了一跳。

好在容玠的手死死扣著梯子，還是勉強站穩了，不過擡頭朝蘇妙漪看過來時, 臉還是有些發白。

“……爬這麽高做什麽？”

容大公子聲音發飄地叱問道。

蘇妙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容玠的臉轉而黑如鍋底, “還笑？”

“又不是我你上來的。”

蘇妙漪收斂了笑意, 朝容玠出一只手，“行了，我拉你上來。”

容玠頓了頓，擡手握住了蘇妙漪的手，借著那點微弱卻穩當的力道, 上了屋頂。

容玠在屋脊上坐定, 靜靜地緩了一會兒，才將袖中那個寫著“吾妙漪”的紅封遞給了蘇妙漪，“在煙火箱底的隨年錢。”

一眼瞥見那紅封上悉的字跡, 蘇妙漪神一滯，好不容易舒展的秀眉再次蹙起。

驀地奪過那紅封，剛想作，卻又頓住。

“怎麽了？”

容玠問。

蘇妙漪垂眼，臉上的神也忽晴忽，半晌才將那皺的紅封展開，長舒了口氣，“我在糾結，要不要把這隨年錢扔了……”

的雙指挲著那紅封，小聲嘀咕，“從手上來說，這裏面好像是筆不小的數目。我可以和包隨年錢的這個人過不去，但不應該跟錢過不去……”

最終，咬著牙慨了一句，“我可真是個沒骨氣、見錢眼開的小人啊……”

容玠沒有追問什麽，思忖片刻，他從袖中又拿出了三個紅封，遞到蘇妙漪眼前。

蘇妙漪的目頓時從“吾妙漪”上移開，落在了那三個印著容氏暗紋的紅封上，錯愕地，“做，做什麽？”

容玠平靜地解釋道，“一個是我母親給你的，一個是二叔給你的，還有一個，是我給你的。”

“……”

“這三份隨年錢加在一起，一定比你手裏那份多。”

趁蘇妙漪恍神時，容玠將手裏那枚紅封了出來，在眼前晃了晃，“現在，你可以把它扔了。”

“……”

蘇妙漪愣愣地看向容玠。

這似乎是在說，只要有他在，有容氏在，蘇妙漪可以和任何人、任何錢過不去。

蘇妙漪心裏忽然迸出一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力，當真奪過那枚寫著“吾妙漪”的紅封，朝屋頂下扔了出去。

看著那紅封飄飄然墜下去，墜進夜，墜進草叢，蘇妙漪的一口濁氣仿佛也終于釋放了出來，複又出笑容。

著容玠給的三枚紅封，笑意盈盈地轉頭喚了他一聲，“容玠……”

容玠眸微，也對上的視線，聲音比之前更溫和，“嗯？”

蘇妙漪眉眼俱揚，“你做兄長，當真是比做未婚夫稱職多了！”

容玠：“……”

蘇妙漪抱著那三枚紅封嘆道，“若早知你是這麽做兄長的，我當初在撿到你的時候，就不該為所，非要死乞白賴地嫁給你，我就該直接同你結義！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彎子，鬧得大家都不開心，還無端生出那麽多波折……有你這樣的兄長，簡直是人生幸事吧……”

夜中，容玠臉上平靜的面碎裂了一角，出底下逐漸扭曲的真實面容。

蘇妙漪之後說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側過頭，沉沉地盯著蘇妙漪的側臉，一時竟也有些不——

究竟是真的將恩怨一筆勾銷，打算重新開始，還是分明察覺到了他的心意，卻故意用兄妹之稱來磋磨他……

另一邊，蘇妙漪終于話鋒一轉，唉聲嘆氣地提到了穆蘭。

“往年除夕，穆蘭那個死丫頭都會來我面前炫耀得了多隨年錢。”

蘇妙漪又悶悶不樂起來，“家長輩多，出手也大方，每年都比我多不。今年我好不容易比得的多了，卻不能炫耀回去，當真有點憋屈……”

容玠還沉浸在蘇妙漪方才那番“兄長”比“未婚夫”好的言論中，沉著臉沒作聲。

“其實我打聽過了，傅舟自從被降職到了主簿，在臨安府衙便有些不得志……”

聞言，容玠才皺著眉回了一句，“他是耍、見風使舵之輩，李徵最厭惡這一類人，絕不會重用他，除非他有所悔悟，否則這輩子也就是一個主簿了。”

蘇妙漪啞然片刻，才無奈地垂眼，“原本還以為，給他留個一半職，他還能東山再起……”

“你是好意，可他未必明白，也未必領。”

蘇妙漪沉默了半晌，忽而問道，“你和李徵……是如何認識的？”

“從前還在汴京的時候，容家有私學，請了顧先生釋文講經。那時候，整個汴京城的達顯貴，破門檻，想將自家小輩送進容府。”

“李徵就是其中之一？”

容玠搖搖頭，“李徵出寒門。若論家世，怎麽都進不了容家的私學。可是祖父惜才，看了他的一篇文章後，便力排衆議，讓他進容家念書。為此，還得罪了那些被拒之門外的世家子弟。”

蘇妙漪若有所思，“原來你們是同窗。”

“我曾經有很多同窗。”

容玠回憶起來，“祖父還在的時候，他們個個都圍著我轉。不是將我作的文章捧到天上去，便是尋來各種稀罕的玩意，哄我開心。”

“嘖。”

蘇妙漪怪氣道，“容氏神，縣主之子，養尊優，衆星捧月……”

“唯獨李徵，他從來都是一個人待在角落裏，讀他的書，作他的文章。我看不慣他，他也看不慣我。就因為先生說我們二人的文章不相上下，我們甚至還打過架……”

蘇妙漪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和他？你們倆，打架？！”

容玠瞥了一眼，角也掀了掀，“嗯。打過那一架後，反而好了。再後來，祖父和父親被治罪，容家危若朝。顧先生還是一如既往地來容府講學，但我的同窗，只剩下了李徵一人……”

越會奉承結、逢迎討好的人，越懂得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天之驕子一朝跌落泥潭的故事，不是只有淩長風才經歷過。

人冷暖、世態炎涼，是容玠年時深惡痛絕，如今卻莫名看淡的事。

“原來不僅是同窗，還是患難之。”

蘇妙漪明白了。

容玠看向蘇妙漪，又轉回了最初的話題，“你若擔心穆蘭，為何不親自去傅府看看？你們二人是自一起長大的，只要有個人願意先低頭，便不會有過不去的坎。”

“……憑什麽是我低頭？”

蘇妙漪冷笑，“本來每次吵架就都是挑起來的，所以從小到大，都是先來向我道歉，向我認錯！這次當然也一樣。是先黑白不分，嚷嚷著要跟我絕的，難道現在還要我腆著臉去找？”

說話間，底下的院子裏忽然傳來幾聲尖。

蘇妙漪和容玠眼眸一垂，就見院子裏終于熱熱鬧鬧地放起了煙火。

先是地老鼠到竄，蘇安安和江淼嚇得退了老遠，手裏還提著兩個走線兔子。待地老鼠燃盡，容奚和淩長風才點燃了最珍貴的架子煙火，霎時間，大半個蘇宅都被火樹銀花照得徹亮。

淩長風一擡頭，借著這亮，才看清了坐在屋頂上的蘇妙漪和容玠，臉上的笑容一僵。

容玠亦對上了淩長風的目，卻不聲地移開眼，將上的狐裘下來，披在了蘇妙漪肩頭。

蘇妙漪渾然不覺。

一片噼裏啪啦、震耳聾的焰火聲裏，自顧自地發著誓，“我才不會先低頭。”

充滿變數和考驗的舊歲，在煙火塵囂裏揚長而去。

待那白茫茫的煙霧散盡，臨安城已經迎來了天通明的新年伊始，三朝元朔。

大街小巷，竹聲不斷，瑞雪裏碎紅遍布、燦若雲錦，滿目都是洋洋喜氣。

“去轉告你家夫人，知微堂來給尊客送節禮了！”

蘇妙漪提著些禮盒站在傅府門外，不大自在地對下人說道。

兩個守在傅府門口的下人相視一眼，才搖頭道，“蘇娘子，主子放過話了，不許你再踏進傅府半步……”

蘇妙漪暗自咬牙，“哪個主子？是你們家老爺，還是你們家夫人？”

下人們卻不肯回答。

蘇妙漪做了一整晚的心理建設，大清早就提著東西來傅府拜年，沒想到此刻卻被拒之門外……

臉上有些掛不住，轉頭就走，一邊走，還一邊懊惱地在心裏數落自己。

“蘇娘子！蘇娘子……”

剛拐進傅府旁邊的巷子裏，忽然有個細弱的聲音住了蘇妙漪。

蘇妙漪頓住，轉頭就見穆蘭邊的一個使竟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著急忙慌地跑到跟前，“蘇娘子，你是來找我家夫人的嗎？”

蘇妙漪賭氣地，“不是。知微堂給每位記錄在冊的尊客都要送節禮，你家夫人只是恰好在名單上……”

那使不管三七二十一，喜出外道，“那蘇娘子快跟奴婢來吧。”

蘇妙漪愣了愣，“門口的守衛方才說了，不讓我進去。”

“所以咱們不能從正門走……”

不一會兒，蘇妙漪著那使掀開牆角的一堆枯枝，出小小一個狗，表扭曲，臉都綠了，“你，讓，我，鑽，狗，？”

有那麽一瞬，覺得這就是穆蘭故意為之，故意把拒之門外，又個使來帶鑽狗。說不定穆蘭此刻就站在牆那頭，等手腳并用地爬過去，就居高臨下地辱……

“我不鑽！”

蘇妙漪當機立斷，咬牙道，“回去告訴你家夫人，這是我第一次來向求和，也是最後一次。若不想見我，那以後就真的不用見了。”

使急了，慌忙站起來扯住蘇妙漪，“蘇娘子，蘇娘子，讓你鑽狗并非是夫人的意思，正門不讓你進也是老爺授意……你要是走了，夫人就真的沒救了……”

見神不對，蘇妙漪頓住，將信將疑地追問了幾句，可那使卻支支吾吾、什麽都不肯說，到最後被問急了，聲音都帶了哭腔，“娘子你隨我進去看了就知道了！”

“……”

蘇妙漪怔住。

二人僵持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蘇妙漪先敗下陣來。心一橫，將手裏的東西往旁邊一拋，著頭皮趴了下去，雙手撐在雪地裏，狼狽地鑽進那窄小的狗。

要是這一切都是穆蘭為了辱設下的陷阱，那們就真的可以絕了！

蘇妙漪一邊爬，一邊咬牙切齒地想著。

好在鑽進傅府後，一擡眼，并未看見穆蘭，甚至連其他人影都沒見著。

那使也隨其後，從狗裏鑽了進來，然後領著蘇妙漪，一路鬼鬼祟祟地繞進了主院。

“老爺昨夜飲多了酒，在廳堂裏就睡死過去了，此刻屋子裏只有夫人……蘇娘子，你進去瞧瞧吧，我在外面守著，千萬別被老爺發現了……”

使輕輕推開後窗，言又止，“蘇娘子，夫人不願讓別人知道如今的境，尤其是你。所以能不能，別讓知道是奴婢求你來的……”

這使遮遮掩掩，倒是讓蘇妙漪心中愈發不安。點點頭，便從掀開的窗戶裏翻了進去。

如此冷的天氣，屋竟是也沒燃個熏籠或是炭盆什麽的，僅僅是比屋外了些風。而且蘇妙漪才往裏走幾步，就有一濃郁的藥草氣味從屏風後傳來。

那藥草的氣味并不好聞，蘇妙漪皺皺眉，忍不住屏住呼吸，朝屏風後走去。

走得近了，才發現那扇烏木雕花刺繡屏風上竟然落滿了灰，也不知多久不曾拭了，而細細一看，那烏木架還幾道裂痕，似乎是摔過不止一次。除此以外，四周的陳設布置也頗蕭條之意，有的和屏風一樣沾了灰，有的則東倒西歪，還有些碎了卻沒清掃出去的……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大符合穆蘭鮮亮麗、顯擺招搖的風格。

蘇妙漪終于在曳地半掩的床幔後瞧見了穆蘭側躺著的影，本想輕手輕腳走過去，可又怕嚇著，于是故意發出了些聲響。

誰料穆蘭聽見這一靜，仍是驚得肩頭一，猛地坐直，可也不知是了哪兒還是怎麽的，似乎是極為痛苦地倒吸了口冷氣。

蘇妙漪連忙開口喚了一聲，“穆蘭，是我。”

床榻上，穆蘭的子驟然一僵。

在蘇妙漪走近時，反應極大地手拽過床榻兩側的帳幔，將它們掩合得死死的。下一刻，一道微啞的叱聲便惡狠狠地從帳幔後傳來出來——

“滾！”

蘇妙漪頓在原地，眉心微蹙，“你……”

還不等說第二個字，裏頭的叱罵聲就又急切地拋了出來，甚至愈發刻薄，“蘇妙漪，你是沒長記嗎？那日我是不是說過，讓你別再來找我，我們再也不必見了……你現在來做什麽？！大年初一就來找我晦氣……你滾啊！現在就滾出去！”

“……”

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蘇妙漪的臉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驀地轉，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