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玠瞥了一眼,吩咐遮雲回城。
有遮雲攔著,江淼自然闖不進來,只能憋著一口氣回了自己的馬車,獨自一人回味方才的丟人時刻。
一切安穩下來後,蘇妙漪才松了口氣,往車壁上一靠,這一靠,倒是突然想起什麽來。
蘇妙漪驀地直起,瞪向容玠,咬牙切齒地,“都怪你——”
“怪我?”
“是你跟我說六合居的主人比顧玄章還德高重!”
容玠轉頭看,慢條斯理地,“蘇妙漪,誰告訴你德高重就是糟老頭子?”
“……”
蘇妙漪語塞,瞪著他瞪了半晌,還是咬牙收回了視線。
***
隨著端王離開臨安,劉其名殺人一案和鄭五兒替死一案也都塵埃落定。
李徵為欽差大臣,做事雷厲風行、言出法隨。再加上有傅舟“襄助”,不過幾日的功夫,一幹人等都被定了罪,杖殺的杖殺,流放的流放。還有臨安府衙,所有與劉家一案牽扯不清的吏,也都從上至下地被發落了,唯有傅舟逃過一劫。
傅舟因“揭發”有功,沒像其他人一樣撤職、永不準仕。他仍留在了臨安府衙,不過卻也連降三級,了一個小小的主簿。
臨安府衙一下換了大半的員,而至于新任知府,不是別人,正是從汴京來臨安的欽差大人李徵。
這位李大人一上任,便在臨安城傳出了嫉惡如仇、鐵面無私的好聲。更了不起的是,他在懲貪污吏的同時,竟還不忘將那些在知微堂門口鬧事的一衆村民安置得妥妥當當。
“李大人竟然要為賤民巷重修屋舍!”
知微堂三樓,一群書生們圍坐在一起,書也不讀了,而是興地議論著李徵。
“把城西的屋舍翻修,可是費錢費力、不小的工程?這李大人哪兒來的銀子?”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是裘家!”
“裘家……裘恕啊?!”
“除了這位天下第一善人還能是誰!聽說裘大老爺聽說了臨安城的白鴨生意,知道賤民巷的人走投無路,特意在李大人來臨安前就告訴了他,若有任何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裘家願傾力相助……”
“不過,裘大老爺也說了,賤民巷不是白修的,他修整賤民巷的前提是,所有能走得路的村民,都要在他名下的茶樓、商鋪或是慈莊做滿三年的勞力!”
“裘家的生意,那都是包吃住、不愁生計的……裘大老爺真是仁善啊!”
淩長風一上樓就聽見書生們對裘恕贊不絕口,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臉不爽地咳了兩聲,“諸位,三樓是用來讀書的,不是用來嘮嗑。麻煩不要打擾其他客人可以嗎?”
書生們面面相覷,噤了聲。
淩長風垮著臉走到窗邊,在同樣垮著臉的蘇妙漪邊坐下。
“裝模作樣都裝到臨安來了……”
淩長風怪氣地撇。
蘇妙漪也一臉郁悶,酸溜溜地冷笑,“誰讓人家有錢呢?誰讓人家是商戶榜榜首,産業遍布天下呢?”
“……嘁。”
淩長風不服氣地哼了一聲,“榜首了不起啊,用不了一年,你就能把他趕下去!”
“……”
蘇妙漪緩慢地扭過頭,皮笑不笑地看向淩長風,“別顧著鞭策我,你自己能不能也出點力?比如幫我想想,怎麽把知微堂開去汴京,怎麽在其他地方開分店……”
淩長風假裝什麽都沒聽到,飛快地著桌凳,一邊哼小調一邊遠離蘇妙漪。
蘇妙漪恨鐵不鋼地瞪淩長風,“中看不中用!”
“妙,妙漪!快下來!”
樓下忽然傳來蘇積玉扯破嗓子的喚聲,還含著幾分驚惶和不安。
蘇妙漪嚇了一跳,連忙轉離開窗邊,沖到了欄桿邊朝下看。
樓下,穿著一服的新任知府李徵領著數十個衙役,從知微堂的大門魚貫而。
知微堂裏的客人們都聞風而來,紛紛圍在了一樓和二樓的欄桿、樓梯口,好奇地觀著那些差,頭接耳地猜測著他們的來意。
“蘇妙漪何在?”
李徵捧著一方狹長的匣盒,面無表地掃視了一圈。
蘇妙漪臉微變,飛快地提著擺往樓下走,“我在這兒。”
跑到樓下,站在李徵面前時,蘇妙漪的掌心已經微微沁出了些冷汗,“不知大人來知微堂,是有何事?”
李徵神肅沉地看了一眼,將手中匣盒往前一低,啓吐出二字,“跪下。”
蘇妙漪心裏一咯噔,震驚地擡眼看向李徵。
下一刻,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才大氣地接上後面兩個字,“……接旨。”
“……”
蘇妙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撲通一聲跪下。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臨安蘇氏蕙質蘭心、為民而商,揭發臨安府白鴨替死一案有功,特賜對聯一幅,并賞黃金百兩,以示嘉獎——欽此!”
話音未落,知微堂便掀起軒然大波。
從三樓到一樓,上下圍觀的客人們都忍不住相視一眼,面驚羨。
皇帝親賜的對聯……
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知微堂只要將這幅對聯掛出去,那在整個臨安城商戶裏,便再無能出其右者。
蘇妙漪自己都被這天恩砸得恍惚了,怔了好一會兒才舉起雙手,接過匣盒,聲音都在打,“民謝恩……”
李徵將匣盒一,便完了任務,領著衙役們揚長而去。
待他們離開後,蘇積玉、淩長風等人才迫不及待地湧到了蘇妙漪後,激地,“快快快,打開看看!這可是賜的對聯!”
在衆人期待的目下,蘇妙漪怔怔地打開匣盒,將裏面的兩幅對聯展開,上頭印著金紋的字跡頓時映衆人眼簾——
「經商取利不忘義,傳教富必先仁」
知微堂靜了片刻,隨即便響起衆人的恭賀和誇贊聲。
蘇妙漪被圍簇在中央,看著淩長風高高興興地捧著對聯,和蘇積玉忙活著到找張的地兒,仍是覺得有些不真實。
鬧鬧哄哄了一整日,好不容易等到了知微堂歇業,送走了一堆來道賀的商戶東家,蘇妙漪獨自站在知微堂的彩門外,仰頭著那已經得端端正正的賜對聯,神怔忪。
忽然想起了鄭五兒為何而死,想起了老崔頭為何而死,還想起了整樁案子的起因也是一幅對聯,是先帝賜給崔家的一幅賜對聯。
兜兜轉轉,結局竟也是一幅對聯,一幅賜給知微堂的對聯。
想到這兒,蘇妙漪原本的欣喜淡了不,只餘悵然,其中還夾雜著幾分惴惴不安和心虛。
替鄭五兒討公道時,分明是抱著可能會賭輸家的決心,怎麽也沒想到會有這種好事落在自己頭上……
經商取利不忘義,傳教富必先仁。
哪裏能配得上這句話?
***
風恬月朗,容府別院裏,蘇家衆人正在熱熱鬧鬧地收拾行李。
容奚阻止了一個勁把吃食往行李裏塞的蘇安安,“……明日讓他們給你備個食盒,放服裏都碎悶壞了。”
蘇安安高興了,“好!”
容奚卻是滿臉不樂意,轉頭看向蘇妙漪,“妙漪姐姐,你們就不能一直住在容府麽?容府家大業大,這院子空著也是空著,那麽多仆役,多伺候幾個人也沒什麽……”
蘇妙漪失笑,“我有自己的家,為什麽要住你們家?”
容奚不甘心地,“妙漪姐姐,你說這話就見外了,你是容氏義,容府也是你家啊。”
蘇妙漪只覺得頭疼,扶住容奚的肩,強行將他轉了個,推了一把,“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別管,你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去……”
容奚被轉過推出了門,一眼看見院子裏站著的一道頎長影,“兄長!”
蘇妙漪作一頓,也順著容奚的目看去,只見容玠披狐裘站在若若顯的樹影裏。
容奚轉頭看向蘇妙漪,眉眼一揚,笑得又有些惡劣,“大人的事,就你們大人談吧。”
蘇妙漪:“……”
蘇妙漪跟著容玠走到了別院外,院中鬧哄哄的嘈雜聲逐漸遠去,四周靜得只剩下蕭蕭風聲。
“這麽急著搬出去,容府住得不舒心?”
容玠垂眸看。
“那怎麽可能?”
蘇妙漪了鼻子,“現在容府上上下下都把我捧得跟大小姐一樣,沒有更舒心的了。”
“那為什麽還要走?”
“容府的院子再好,下人伺候得再,那也是不屬于我的東西。”
容玠神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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