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容玠，我又撬了你的牆角哦

正是午後最困乏的時候, 醉江月裏除了們，便只有一桌酒酣耳熱的食客，還有個候在一旁等著收拾殘羹剩飯的雜役。

在食客酩酊大醉的囈聲裏, 在雜役悶倦的哈欠聲裏，蘇妙漪問顧玉映要不要自己的夫子。

顧玉映眸微, 生平第一次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麽？”

“我說, 我想拜你為師。”

蘇妙漪坦然地重複了一遍，“我之所以害怕你，不過是因為自卑不如你。自然, 這世間不如你的人太多, 若我能像旁人一般, 接納自己的局限, 也不失為一個豁達悅己的好法子。可事實證明，我做不到。”

顧玉映的表有些空白，重新坐回了蘇妙漪對面。

蘇妙漪擡眼, 看向醉江月樓上, 看向昨日訂購會無地自容的那間屋子, “昨日我之所以銳挫氣索，不過是因為我心裏明白，你說的話有幾分道理。所以自明日起，我就打算著手準備第二個系列的新書。至于這個系列做什麽容、如何選編，這偌大的臨安城裏, 我只能向你請教。”

“而且, 有了這次新書訂購會你我的爭鋒，下個系列的新書一定能賣得更好。對了，連下次招幌上該寫什麽標語, 我都已經想好了。”

蘇妙漪打了個響指，“誰說子只能讀風花雪月？”

顧玉映心念一，百集。

張了張，有千言萬語想說，可最後卻只嘆了一句，“……你真是個天生的商人。”

蘇妙漪笑了，“我是個商人，你是個文人。可是顧娘子，靠你那樣頤指氣使地說大道理，劈頭蓋臉將所有人罵一通，是沒法讓這天下子都去讀聖經賢傳的。”

頤指氣使、劈頭蓋臉。

被了兩下刀子，顧玉映臉上有些掛不住。

“想要改變誰，就得先了解們。我雖然也不能著們去讀書，可至能讓們心甘願買下這些書。只要這些書在們的閨房裏，不論是書架、還是妝臺，久而久之，們總歸會翻開。最初是一兩頁，然後便是十頁、二十頁，最後是一整本，一整冊……”

說著，蘇妙漪又斟了一杯茶，這次卻不是給自己，而是雙手奉給顧玉映。

“如何？顧娘子現在願意收我為徒、與我共同編書了麽？”

顧玉映抿，眉眼間的高山冰雪搖搖墜、渙然釋。

沒有手去接蘇妙漪的茶，“有幾句話我必須要說。”

蘇妙漪放下茶盅，“洗耳恭聽。”

“第一，昨日我當著那麽多人的面你下不來臺，實在抱歉。我不後悔說那番話，可昨日的時機、場合，還有我的態度，都不對。”

“第二，昨日我說你不過是個投機取巧的商人，這也錯了……蘇妙漪，你是我見過最聰穎、也最有度量的子。”

顧玉映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第三，我絕無資格做你的夫子。相反，是我該問你，你願不願意收我為徒，教我世之道、權衡之法。”

蘇妙漪微微一愣，沒想到顧玉映會這麽說。

眼見著顧玉映也端起茶盅，雙手奉到面前，那雙從來冷如霜雪的眉眼，此刻卻燃著真摯而熱忱的燎原之火。

這簇火也蔓向了蘇妙漪——

將一直以來面對顧玉映的卑怯、妒羨、不忿等等晦緒，通通燒了個幹淨。

不過更令蘇妙漪開心的是，這簇火不是旁人饋贈，卻是自己贏來的。

笑了起來，“我要拜你，你要拜我，既如此，你我便都不要拜了，互相為師如何？”

在醉江月外打瞌睡的門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睜眼就看見一白人影翻下馬。

“容，容大公子？”

門詫異地跟上容玠匆促的步伐，“您可真是稀客啊，您今日是一個人，還是……”

容玠神沉沉地打斷了他，“蘇妙漪在哪兒？”

門一愣，連忙攔住要上樓的容玠，朝大廳另一頭指了指。

容玠停下，循著他指的方向回過，目越過層層屏風、排排桌椅，落在相對而坐的兩個子上。

二人皆是錦瑟華年，一個著青，似臨窗修竹，一個著，如灼灼芙蓉。

下一刻，們不約而同舉杯，似是以茶代酒，將杯沿輕輕一，莞爾一笑。

清脆的一聲響，在大廳繞梁不絕，落至容玠耳中。

***

蘇妙漪和顧玉映在醉江月“一笑泯恩仇”的消息很快就在臨安城裏傳得沸沸揚揚，這其中自然不了鄭五兒的推波助瀾。

而幾日後，知微小報也登出了一則新聞，聲稱顧玉映要為知微堂下個系列的新書做序。

這消息一出來，更是府學的學子們都驚掉了下。

一群人在府學裏撞見來找顧玄章的顧玉映時，忍不住攔住追究底。

“顧娘子，你要給知微堂的新書做序？這肯定不是真的吧，是不是知微小報為了宣傳新書編造的噱頭啊？”

顧玉映淡淡地看他們，點頭，“是真的。”

“……顧娘子，你要是被那個蘇妙漪脅迫了你就眨眨眼。”

顧玉映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們，直將他們都盯得骨悚然，“我與妙漪亦師亦友，談何脅迫？”

亦師亦友……

衆人面面相覷。

“我今日還要同一起去傅夫人的生辰宴，時辰差不多了，告辭。”

顧玉映旋離開。

一衆學子著離開的背影痛心疾首。

傅夫人是誰他們不清楚，可連顧玉映都開始參與後宅應酬了……這簡直就是明晃晃的墮落！

府學外，知微堂的馬車已經等在門口。顧玉映一走出來，便見蘇妙漪掀開車簾，笑著喚了一聲。

顧玉映提上車後，馬車朝傅府駛去。

車，顧玉映不自在地了發間和耳垂上的金玉首飾，“我平日裏不常戴這些，有些不習慣，是不是怪的？”

蘇妙漪盯著打量了一番，認真道，“搭配上確實有些不合。你白，耳飾應當選更豔麗些的，發飾最好也搭配與耳飾調相近的，且你今日的裳上已有流蘇，若是頭上再佩如此繁複的步搖，便太累贅了，倒不如換簡單些的釵。”

“太難了，我真是學不來……”

一番話說得顧玉映頭暈腦脹，擡手就要將自己的步搖和耳墜摘下來。

蘇妙漪連忙攔住，“你做什麽？”

“你不是說不好看麽？我若是戴著這些去傅夫人的生辰宴，豈不是要人笑話？”

“人笑話才好呢！”

蘇妙漪拍下顧玉映的手，重新替整理好步搖和發髻，“你就是平日裏太端著了，渾上下挑不出任何錯，才人難以接近。你可知道，人與人往，偶爾自曝短，反而會事半功倍……”

顧玉映若有所思，垂下手，任由蘇妙漪作，“自曝短，不會人看低麽？”

蘇妙漪笑了，“這世上，誰人沒有短？暴些無傷大雅的小瑕疵，只會讓旁人覺得你可可親，與自己是同類。這什麽，這就而不耀。”

顧玉映一怔，看向蘇妙漪。

「方而不割，廉而不劌，直而不肆，而不耀。」

「顧玉映，你博覽古今、學富才高，怎麽到頭來連《道德經》都未曾讀明白？」

想起容玠那日譏諷自己的話，顧玉映的神忽然變得有些微妙。

“……怎麽了？”

蘇妙漪不解地問。

顧玉映了，遲疑道，“你與容玠……”

蘇妙漪愣住，一顆心不知為何竟懸了起來。

“你與容玠……不愧是義兄妹。”

顧玉映慨道。

蘇妙漪訕訕地松了口氣，忍不住問了一句，“為何這麽說？”

顧玉映遲疑片刻，還是將容玠那日的話告訴了蘇妙漪。

“我與他相識多年，從未見他過肝火。可那日是我第一次能覺到，他在生氣。我想，他應當是怪我害了你。”

“……”

蘇妙漪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尷尬地笑了笑，之後便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馬車在傅府門前停下，蘇妙漪和顧玉映下了車。

“蘇娘子、顧娘子，這邊請。”

一使走過來給們二人引路。

顧玉映走在游廊上，還是不大放心地問蘇妙漪，“我與傅夫人只有一面之緣，送的生辰禮，會不會不喜歡？”

蘇妙漪向手中的匣盒，“你送的生辰禮，值錢麽？”

“……無價之寶。”

“那就好！”

蘇妙漪一拍手，“只要值錢就喜歡。”

說話間，二人走到回廊盡頭，竟是剛好見穆蘭和那位銜七品的夫婿傅舟。

穆蘭今日生辰，穿了妃香雲紗，戴著赤金點翠如意步搖，佩著金累牡丹耳墜和白玉蓮花鐲，既富貴又招搖。

而邊，傅舟一深圓領襕袍，玉冠束發、革帶束腰，瞧著還真是儀表堂堂、沉穩端重。

這對夫婦站在一，傅舟手攬著穆蘭，似乎是在與耳語些什麽，穆蘭則是低眉垂眼、神和婉，全然不似在蘇妙漪面前的模樣。

“老爺，夫人。”

引路的使喚了一聲，“蘇娘子和顧娘子到了。”

穆蘭和傅舟這才轉頭看過來。

看見蘇妙漪和顧玉映，穆蘭神一頓，眼裏微不可察地掠過一張。連忙看向邊的傅舟，“夫君，客們都快到了，你不便再待在此，還是速速回前院吧……”

傅舟點點頭，但目還是在蘇妙漪和顧玉映上停留了片刻，“久仰二位娘子大名。”

不過也只是說了這麽一句，他便又轉向穆蘭，笑意溫和地扶著的肩，又替細致地整理被步搖勾出來的發，“那我晚上再來陪你過生辰。”

任由傅舟作完，穆蘭才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似乎是有些地，“還有人在看呢，就別這麽膩膩歪歪的了……”

傅舟笑著應了一聲，告辭離開。

目送傅舟的背影消失在游廊盡頭，穆蘭才終于松了口氣。

收回視線，對上蘇妙漪戲謔的目，眼神飄忽了一下，開口卻是惡聲惡氣、十分響亮，“蘇妙漪你什麽眼神？！”

眼見著方才還溫順賢淑的傅夫人突然變了張臉，顧玉映有些錯愕。

蘇妙漪倒是習以為常，對穆蘭說道，“你這麽兇做什麽，別嚇著顧娘子了。”

穆蘭這才意識到顧玉映還在，頓時又換了副臉，“顧娘子，真沒想到蘇妙漪能把你請來！你大駕臨，可是夠我在其他夫人面前炫耀好幾年了……”

“……”

這倒是與顧玉映想得完全不一樣。

還記得這位傅夫人為了替蘇妙漪出頭義憤填膺的模樣。本以為兩人今日見了面，還得先低下姿態才能緩和關系，沒想到……

“那日在醉江月，我說了一堆渾話，顧娘子千萬別往心裏去。”

穆蘭一眼看出顧玉映在想什麽，當即說道，“蘇妙漪這人就是眼皮子淺、見識淺薄，你教訓得都對！”

顧玉映：“……”

顧玉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蘇妙漪，卻見仍是笑嘻嘻的，沒把穆蘭的話當回事。

……這簡直是顧玉映有生以來見過最奇特的友誼。

顧玉映迷迷糊糊地將手中匣盒遞給穆蘭，尷尬道，“傅夫人，過去的事都是誤會，不必再提了。今日我備了一份薄禮，既是為傅夫人你的生辰，也是想為醉江月那日的莽撞致歉。”

穆蘭雙眼一亮，喜形于地接過匣盒，“多謝顧娘子，顧娘子所贈，定是……”

匣盒掀開，穆蘭的話音戛然而止，臉上的笑容也隨之一僵，“定，定是好寶貝。”

蘇妙漪好奇地湊過去，只見匣盒裏竟是放著一本古籍。

蘇妙漪：“……”

顧玉映解釋道，“這本《江湖百業錄》囊括了三教九流、九行八業的技藝門道，是我最寶貝的藏書之一。”

穆蘭神詭異地收下了這份生辰禮，恰好又有賓客到了，沒再多說什麽，匆匆轉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