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宜投醫 “蘇妙漪,我的婚服呢?”……
蘇妙漪被沖昏頭腦,迷糊了半晌,才堪堪清醒過來,用筷子夾了一片魚膾,蘸了蘸醋,送口中。
“如何?”
蘇妙漪品味了許久,仰起頭,“甜的。”
衛玠愣了愣,也用筷子夾了一片,嘗過味道後才重新展眉,糾正道,“是鮮,不是甜。”
蘇妙漪瞇著眼,笑而不語。
蒼天可鑒,原本是很有骨氣的,可這顆甜棗……
實在是甜得有些過了。
夤夜風微,紅齒白,眼瞳清澈,流轉間泛著晶瑩潤澤的,那雙柳葉細眉更是要彎到了人的心裏。
衛玠收回視線,冷淡清雋的面容在幽暗中變得有些模糊。
他用帕子拭著手指,眼簾半垂,忽然問道,“蘇妙漪,我的婚服呢?”
蘇妙漪一怔,想起了那箱已經被踢到屋子最角落的婚服,“……你要試試?”
衛玠又掀起眼看,“不讓我試,你還打算讓誰試?”
蘇妙漪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角的弧度愈發不住。
這一晚,蘇安安夢裏都在為金齏玉鲙流口水,而蘇妙漪卻在涼亭裏被人盯著吃了一整份獨食。
***
晴天無雲,日照三竿。
蘇積玉風塵仆仆地抱著幾本古籍回了家,不過一進後院,他就放輕了腳步,鬼鬼祟祟地張著,見四下無人才快步朝自己屋子裏跑去。
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屋子跟前,蘇積玉剛松了口氣,結果一推門,剛好撞見蘇妙漪從裏面出來。
父二人打了個照面,竟不約而同地心虛慌張起來。
“妙漪啊,你,你聽爹解釋,爹這次真沒花多銀子,而且淘到的都是真品,是絕好的古籍……”
蘇妙漪眨了眨眼,也捂著心口含糊道,“哦,哦好,您老人家開心就好,書鋪還有事,我先走了……”
蘇積玉愣住,後知後覺地察覺出不對勁來。蘇妙漪最見不得他淘這些古籍字畫,每每看見了都要跳腳,怎麽今日竟然不聲不響了?
“你給我站住!”
蘇積玉忽然有種不好的預。
他一邊住蘇妙漪,一邊沖到自己書架前一頓翻找——果不其然,他最寶貴的那些字畫有一半都不翼而飛!
“蘇妙漪!”
蘇積玉哀嚎了一聲,“我的字畫呢?”
蘇妙漪往門板後了,探出半個腦袋,“爹,您的那些寶貝,我先給當鋪保管了……不過你放心!我很快就幫您贖回來,現在只是借用,借用而已。”
蘇積玉氣得直拍大,“贖,你拿什麽贖?”
蘇妙漪探出半個子,“爹!你說這話我就不樂意聽了!咱們書鋪這兩年能活下來,難道不是全靠我在打理麽?若非我想到搜集新聞、兜售小報的路子,你這老古板的鋪子怕是早就關門歇業了。”
蘇積玉噎住,氣得一張老臉都漲得通紅,“你、你忽然要那麽多現銀做什麽?!”
蘇妙漪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醫館大夫說,玠郎的離魂癥需要一味名貴的雪蓮藥,所以……”
蘇積玉又瞪圓了眼,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對了,還有個不大好的消息告訴您。”
蘇妙漪鼻子,“你那些字畫,我不是借了一半,留了一半麽?那是因為剩下那一半是假的,是贗品,人家當鋪不收。所以您老人家就……”
“咚。”
蘇積玉氣得雙眼一閉,倒在了地上。
蘇妙漪連忙跑了進來,“爹!”
與此同時,醫館。
衛玠坐在熏滿藥香的室裏,額間的xue位了好幾細長駭人的銀針。
發須皆白的老大夫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替他拔下那些銀針,“蘇家那小娘子已經將雪蓮買下,你再來紮幾次針,配上這雪蓮藥,不過月餘,離魂癥應當會有所好轉。”
衛玠整理襟,輕咳兩聲,“……多謝。”
“老夫還要替一位臨安來的娘子施針,今日就到這兒吧。”
衛玠忽地想起什麽,“是那位擅斫膾的廚娘?”
“正是。聽說手腕有舊疾,昨日又了刀……”
大夫的話音未落,室的垂簾已經被掀開。
一華服高髻的子帶著兩個丫鬟走進來,正是臨安來的武娘子。
乍一看見室有人,武娘子直接沉了臉,“大夫,我不是早就同您定了時辰,您這兒怎麽還接待旁人?”
下一刻,衛玠轉過,俊逸的面容袒在武娘子的視線下。
武娘子的責怪聲戛然而止。
驚詫地瞪眼,“容大公子?!”
***
“爹,你沒事吧……”
蘇積玉氣籲籲地癱在椅子上,抖著手喝了口涼茶。
蘇妙漪訕訕地坐在一旁,手想要替他順順心口,卻被一把拍開。
蘇積玉手指著,恨鐵不鋼地,“把親爹的寶貝當了去給一個野男人治病……算你大方!等哪天那小子恢複記憶拋下你跑了,你就徹底老實了!”
若放在尋常,蘇妙漪聽了這話定是要跳腳,可今日卻是渾然不在意,儼然一副底氣十足的模樣。
揚起下,春風得意地,“玠郎才不會。”
“……”
蘇積玉深吸一口氣,又哆哆嗦嗦地喝了口涼茶,直到緒徹底平複了,才鄭重其事地轉向蘇妙漪。
“你真想好了?非他不可?”
“我早就說過了,我心悅他。”
“……你不過是見他生了幅好皮囊,又對你不冷不熱,與那些只知道圍著你轉的書呆子不同,覺得新鮮罷了。”
“才不是。”
蘇妙漪皺皺眉,“……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蘇妙漪低聲喃喃,“……他為我斫魚。”
蘇積玉沒聽清,“什麽?”
蘇妙漪卻忽然于啓齒,別開臉含糊道,“總之,人生在世,難得喜歡。爹爹,不論往後會發生什麽,既然我此刻心悅他,便願意賭一賭。”
蘇積玉沉默了好一會兒,盯著蘇妙漪,嘆了口氣。
若換別家,婚姻大事,定要父母之命、妁之言。只要他不松口,蘇妙漪這荒唐的婚事便不了……
可他們蘇家不一樣。
從蘇妙漪及笄後,又或是從更早,從失去母親的那一日起,蘇積玉便已經做不了蘇妙漪的主了……
***
幾日後,一隊浩浩運送嫁妝的隊伍打破了朱鷺巷午後的平靜。
從巷頭排到巷尾的紅扛箱,個個朱漆髹金,流溢彩,將整個巷子裏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這是哪家要嫁兒,這麽大陣仗?!”
“喲,這是不是就是大戶人家裏的十裏紅妝啊?咱們小小婁縣,誰家能有這個排場?”
衆人著那些嫁妝,一邊滿眼驚羨,一邊竊竊私語。
“咱們縣馬上要辦喜事的,不就只有一家嗎?”
“你是說……”
“開書鋪的蘇家啊!”
此話一出,頓時引起一片哄笑。
“開什麽玩笑,蘇家?蘇積玉就是個賣書的,賣什麽書能拿出這麽多嫁妝?金書銀書啊!”
哄笑聲裏,有人目瞪口呆地指著隊伍前方,“你們快看!他們,他們真在書鋪門口停下了……”
衆人順著看過去,然後便是一聲也笑不出來了。
擡著紅扛箱的隊伍竟真的停在了蘇氏書鋪門口,為首之人徑直走進了書鋪。
書鋪對面的酒樓裏,穆蘭匆匆跑出來,著那整條街的紅扛箱,難以置信地向那些擡箱子的人,“這些都是給蘇妙漪的?你們是什麽人?”
那些人卻都低眉垂眼,一聲不吭。
“我問你們話呢!”
穆蘭氣得牙,剛要發飆,就聽得對面書鋪傳來比更惱火的罵聲——
“都給我滾出去!”
下一刻,那剛走進書鋪的人就被蘇妙漪用一笤帚掃地出門。
“姑姑!”
“妙漪,妙漪你冷靜……”
蘇積玉和蘇安安慌慌張張地跟了出來。小的抱著蘇妙漪不撒手,老的則是一邊將那送嫁妝的人往避人的巷子裏扯,一邊招呼書鋪的夥計關門。
“砰——”
蘇氏書鋪的門應聲而闔,將所有好奇的視線全都隔絕在外。
穆蘭驚訝地靠在門邊,若有所思。
蘇妙漪是慣會裝模作樣的,什麽人能將得連面都不要了?
“姑姑,姑姑你消消氣……”
書鋪裏,蘇安安死死拽著蘇妙漪,“這麽多人看著呢……”
蘇妙漪手裏攥著笤帚,氣得眼睛都紅了,咬牙切齒地,“誰稀罕他們的東西……”
夥計們都不清楚狀況,一個個杵在原地嚇得都不敢。
東側間的衛玠聽了靜,掀簾而出,“出什麽事了?”
聽得衛玠的聲音,蘇妙漪才逐漸冷靜下來。
意識到自己緒失控,驀地背過,將那笤帚扔到了角落裏,不願讓衛玠瞧見自己此刻的模樣。
“外面都是什麽人?”
衛玠走過來,看了蘇安安一眼。
蘇安安剛要回答,卻被蘇妙漪悶著聲阻止,“這些事與你無關,你不必管。”
都這麽說了,蘇安安便也閉上了。
衛玠盯著躲在暗的蘇妙漪,神莫測,不知在想什麽。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視線,蘇妙漪催促道,“你今日不是還要去醫館麽?去吧。”
衛玠沒再說什麽,轉出了書鋪。
離開朱鷺巷往醫館走時,他也經過了那一擡擡朱漆髹金的紅扛箱,親眼看見蘇積玉與一個中年男人從巷子裏走出來。
蘇積玉冷著臉,而那男人則是灰頭土臉地沖嫁妝隊伍擺了擺手,于是所有的紅扛箱又被擡起,從來時的路折返,退出了朱鷺巷。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一哄而散。
“蘇家竟然還有這麽有錢的親戚?”
“你們說,會不會是蘇積玉那個跟人跑了的婆娘……”
喧嘩聲遠去,剩下的話,衛玠聽不清,也沒有用心去聽。
他獨自拐進了醫館所在的小巷,沒想到不遠竟然已經停著兩輛馬車。
其中一輛他見過,是臨安武娘子的馬車。而另一輛……
天沉,馬車車簾上繡刺的暗紋并不十分清晰,可衛玠經過時,卻還是一眼掃見了那個“容”字。
他只停頓了一瞬,便緩緩走進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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