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讓不知道是在雪地里凍得太久,還是徹底對晚余冷了心腸,說出的話都像是摻了冰碴子在里面。
晚余本想問一句他為何站在這里淋雪,聽他語氣不善,到了邊的話又收回,改口道:“姐姐已經把晉王殿下要的書送來了,嬪妾來問問皇上,要不要給殿下送過去?”
“送!”祁讓冷冷吐出一個字,看的眼神仍舊沒有一溫度,“還有別的事嗎?”
以前祁讓總要問一問江晚棠都和說了什麼,今天卻什麼都沒問。
晚余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切點。
可如果就這麼離開,又不甘心,必須要弄清楚擷芳殿那個人到底是誰,再見面時才知道該如何應對。
否則很有可能一句話沒說對,就了餡或者闖了禍。
只有確定了那人的份,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
想了想,用商量的語氣和祁讓說道:“姐姐已經開始懷疑我了,我今晚再去一次,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行嗎?”
祁讓瞇著眼看,冷冷道:“懷疑什麼了?”
晚余見他愿意往下問,暗暗松了口氣,心里想著,在他面前果然還是提江晚棠最管用。
于是便如實回道:“姐姐說擷芳殿防守嚴,為什麼我每次都能順利進,是不是有什麼門道。”
祁讓眉心微蹙,繃的表有一松:“你怎麼說的?”
“嬪妾說是托了徐清盞暗中相助。”晚余小心觀他臉,不放過一點蛛馬跡。
祁讓負手在后,左手轉著右手上的翡翠扳指,心說果然是個心思縝的,一早就預想到了江晚棠會有此懷疑,并提前做足了充分的準備。
其實真的很聰明,只是這聰明藏在弱可欺的外表下,很容易被人忽視。
更可惡的是,縱然再聰明,也不肯花一點心思在他上,反倒心積慮的算計他,反抗他。
他看著,淡聲道,“你姐姐信了嗎?”
晚余輕輕搖頭:“嬪妾不知姐姐信沒信,不過差點因為筆跡的事,懷疑嬪妾在騙。”
“什麼筆跡?”祁讓問。
晚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邊回答邊觀察他的反應:“嬪妾先前忘了告訴皇上,那張紙是晉王用左手寫的,皇上沒看出來嗎?”
祁讓眸閃,繼而嗤笑一聲:“多大點事,祁本來就會左手寫字,江晚棠難道不知道嗎?”
是這樣嗎?
他是真的覺得這種小事不值一提,所以才沒說的嗎?
晚余不有些失,祁讓的回答和反應實在太平淡,連嘲諷的語氣都和平時一般無二,本沒辦法做出判斷。
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還是太會做戲。
“姐姐大約是忘了吧,嬪妾告訴之后,才想起來。”晚余繼續試探道,“但不管怎樣,嬪妾覺得這件事也該告一段落了,再繼續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被姐姐看破的,皇上覺得呢?”
祁讓不置可否,凝眉深深看,似乎想要從臉上看出些什麼異常。
可是他們中間隔著風,隔著雪,即使近在咫尺,他都沒辦法看清的臉。
風吹起的披風,單薄的子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
以至于每當風刮過來時,他就忍不住想扯住的角,怕就這樣飛走。
他擺了擺手,不容置喙地結束了談話:“回去吧,別的不用你管,今晚先把書送去再說。”
晚余措手不及。
祁讓以前都是想方設法地留,今天還是頭一回這樣干脆利索地放離開。
如果換作以往,不得趕逃離,可今天存了試探他的心思,反倒不想就這樣結束。
張了張,打算再說些什麼,祁讓卻沒給機會,率先轉,丟下大步而去。
晚余怔愣在原地,看著他一襲明黃在風雪中漸行漸遠,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看來他是真的打算冷落了。
像過去的五年那樣。
這也沒什麼不好,至可以相安無事。
可眼下,心中還有疑未解,如果祁讓一直這個態度,什麼也探尋不到。
晚余默然一刻,慢慢轉,朝著和祁讓相反的方向走去。
既然祁讓這里行不通,那就只能等晚上見了祁再說了。
如果祁是假的,多都會出些馬腳的。
踩著厚厚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回廊上,正要抖一抖上的雪,小福子抱著個撣子跑了過來,“小主,奴才幫您掃掃。”
“有勞了。”晚余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著胳膊讓他幫忙掃雪,隨口問道,“皇上為什麼站在雪地里?”
小福子嗐了一聲,解釋道:“還不是因為這作孽的鬼天氣,好些地方都遭了雪災。
皇上看到地方員遞上來的折子,說百姓房倒屋塌,無棲,死凍死了好多人,非要到雪里站一站,會一下百姓的艱難。
師父和胡二總管怎麼勸都勸不住他,幸好小主來了,否則指不定要站到什麼時候。”
說罷又奉承了晚余一句:“還是小主有本事,皇上誰的勸都不聽,就聽小主的。”
晚余愣了下,對他牽強一笑:“你誤會了,我沒勸皇上,皇上自個走的。”
“啊?”小福子也愣住,“奴才還以為小主是聽說此事,特地來勸皇上的。”
“沒有,我沒聽說,我來找皇上是為旁的事。”晚余不愿攬這功勞,邊解釋邊向對面看去。
祁讓已經走到了正殿的月臺上,恰好也轉過頭,隔著重重雪幕向這邊看過來。
兩人的目就這樣猝不及防又遙不可及地撞在一起,中間仿佛隔了一整個天地。
下一刻,祁讓無聲地收回視線,往殿里走去。
晚余也收回視線,向小福子道謝離開。
小福子說:“奴才給小主拿把傘吧?”
“不用了,風大,撐不住。”晚余回了他一句,便獨自往月華門而去。
孫良言從正殿出來,遠遠地向小福子招手。
小福子沿著廊廡一路小跑過去,呼哧帶道:“師父有何吩咐?”
孫良言往月華門那邊看了一眼,晚余的影已經消失不見。
“你都和江人說了什麼?”他神嚴肅地問小福子。
小福子撓撓頭:“沒說什麼呀,就是寒暄幾句,江人問皇上怎麼站在雪里,我和說皇上是為了百姓之苦。”
“就這些嗎?”孫良言不放心地追問了一句,“那些朝臣說是妖妃禍國,怒上天降下災難,請皇上治的事,你沒告訴吧?”
“沒有沒有。”小福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這麼大的事,我哪敢告訴。”
“沒告訴就對了。”孫良言說,“皇上可發話了,誰敢把這事傳到后宮去,就砍誰的腦袋,你小子想活命就把閉了,聽見沒?”
“我知道,我知道,師父放心,我打死都不說的。”小福子大聲保證。
“行了,該干嘛干嘛去吧!”
孫良言一甩拂塵,轉回到暖閣去給祁讓回話。
“皇上放心,奴才問過了,小福子什麼也沒說。”
祁讓已經換了干凈裳,臉蒼白地斜靠著炕上的金枕,半干的頭發垂在肩上,握拳抵在上咳了兩聲才道:“沒說就好,他們都管好自己的!”
“是。”孫良言應聲,端起炕桌上的姜湯,“已經不燙了,皇上快喝吧!”
祁讓微微坐起來一些,接過姜湯一飲而盡,又把碗遞還給他:“天壇祈福的事安排好了沒有?”
“皇上放心,都妥當了,就是天壇那邊實在冷,皇上要在那里住三天的話,奴才擔心凍壞了您的龍。”
“再冷能有災的百姓冷嗎?”祁讓疲倦地了眉心,“如此天災,朕除了撥款放糧,能做的也就只有祈禱上蒼了。”
“是啊,人禍可躲,天災難防,皇上不要自責,盡力而為就好。”
祁讓皺眉沉思一刻,忽又道:“這個時候最怕商家哄抬價,員貪墨賑災錢糧,以朕之見,運送賑災錢糧的事,還是讓徐清盞親自去吧!”
孫良言吃了一驚:“皇上不是不信任他了嗎,怎麼又把這麼重要的差事給他?”
祁讓又靠回到枕上,眸晦暗不明:“朕不是不信任,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