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竹節生的沖天的高,水流聲順著假山環繞而來,敲擊聲都顯得尤為空。
車轱轆在青石板路上發出悶悶的細響,竹葉在風中微微晃兩下,束從竹葉中穿而來。
江黎推著椅緩慢地走著,羅老爺子的手搭在一旁,指節一下下有節奏地叩著,仰著頭瞇眼曬太。
兩人一前一后,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表,也不需要去揣對方的心思。
江黎沿著青石磚慢慢走著,走到哪算到哪。
穿過一片假山景,離宅子遠了些,鳥聲也清脆了。
羅耀泓睜開眼,懶懶地問了句:“阿延最近過得怎麼樣?”
江黎看著周圍的景,放慢了腳步。
“羅老先生是指哪方面?”
羅耀泓笑了笑:“那小子跟在你邊,過的再不好也是他自找的。”
人工塘里的錦鯉被喂得,花紅作一團,個個都是圓鼓鼓的肚子。
它們擺著尾,一下下拍打著水面,激起水花。
“羅老先生不妨有話直說。”
江黎停下腳步,將手剎落下,停穩了椅。
替羅耀泓尋了個遮的好地方, 往后一寸,仰著頭便能曬到太。
江黎從一旁的傭人手里接過魚食袋,從里面抓了一把遞到羅耀泓手邊:“要喂魚嗎?”
羅耀泓一頓,手去接。
“好啊,”他語氣略微揚起,“來一點吧。”
江黎將魚食放在他掌心,那雙手滿是皺紋,掌心的橫紋壑愈發的深,在最中間的那條紋路上還有一條深深的刀疤,看上去年頭久了,疤痕增生,看上去有些駭人。
“沒嚇到你吧?”
羅耀泓朝著人工塘里拋了把魚食,一團錦鯉蜂擁而上,它們的頭簇擁在一起,水花拍打的愈發的響。
老爺子目注視著那群魚,漫不經心地說道:“年輕的時候留下的疤,那時候香港得很,想在香港澳門爭個名頭,占個一席之地,都是要拿命拼的,錢賺了沒命花也不行。”
江黎捻著手里的魚食,一點點往人工塘里扔。
“聽他說過一些您年輕時候的事。”
羅耀泓笑了笑:“他怎麼說的?”
“您未必聽。”
江黎沒有回答,卻也沒說謊恭維。
羅耀泓一笑,將手里的魚食了團:“你倒是半點不會結人。”
江黎將撂在一旁的漁網拿起,舉著一頭,將漁網放進池水中輕輕撥弄,將魚兒聚集在一起。
“既然您不喜歡我,就算我再怎麼結您也是徒勞,不如讓自己輕松些。”
羅耀泓轉過頭看著江黎,也不在意自己此時夠不夠大家閨秀,就那麼彎著腰站在人工塘邊上,拿著那個網兜一下下撥魚玩。
他打量著江黎,將這個人從上到下打量了好幾遍。
“我還是很納悶,阿延怎麼會喜歡上你這樣的人。”
江黎不是一個喜歡耗的人。
將這個問題又拋回給了羅耀泓。
“您覺得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冒失、膽大、不夠有禮貌、還不懂得人世故,最重要的一點,你不夠矜貴。”
江黎被指責了也不惱,看都沒看羅耀泓一眼,順著他的話回應。
“巧了,我也覺得您是固執、古板、封建舊思想、不懂的變通,最重要的一點,您脾氣不夠好。”
羅耀泓哼笑一聲。
“幾十年了,你是除了元珺以外第一個敢這麼說我的人。”
“您不喜歡我,您就能挑出我八百個理由來說我的缺點;我不喜歡您,同樣也可以。”
江黎心平氣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誰也不讓著誰。
聽說羅耀泓前段時間進了醫院,旁人不敢得罪惹他生氣,也注意著分寸。
這樣吵著拌著也好,總比上一次風平浪靜的對弈要好。
羅耀泓瞥了一眼江黎:“不喜歡你又能怎麼樣?戒指還不是戴在了你手上。”
“您說這個?”江黎舉起手看了看,“好看嗎?”
直起對著羅耀泓,認真地看著羅耀泓,生怕氣到他,又怕氣的不夠。
羅耀泓看穿的小心思,哼的一笑。
“你想說你贏了我,你很自豪?”
江黎走上前從傭人手里接過手帕遞給羅耀泓,他接過,慢條斯理地著黏在手上的魚食。
江黎繞到他椅后繼續推著他往前走。
“我沒贏,羅老先生您也沒贏。”
江黎說:“的事哪有那麼多輸贏,哪有什麼事都必須要爭個輸贏。您德高重,旁人是不敢贏你,但您真的想過一定要贏嗎?”
“「贏」這個字,對您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羅耀泓被推到下,他瞇著眼靜靜著,聽著江黎的聲音。
“我和您之間的賭局,是我想知道羅靳延對我的夠不夠真,能夠真多久;而您想要得到的答案是這幾十年來自己做的選擇對不對。其實我們都沒贏了對方,只是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已。”
“你是想說我做錯了?”
“是非對錯都在過去,人也要向前看,哪有人一輩子活在過去的?對或錯,早就過了爭論期,沒有意義了。”
羅耀泓的嗓音沉的沙啞,他老了,聲音里都帶著渾濁。
“你倒是活得通。”
他嘆了口氣,這才慢悠悠說起話題:“從阿延去找你的那一刻開始你就已經贏了,我從小我教他,做商人要權衡利弊,凡事做決定都要以利益為優先,他一直學得很好。可他為了你敢頂撞我,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做決定沒有在利益之間做選擇,他跳出了權衡二字,就只為真心。”
羅耀泓還是不懂。
“「真心」兩個字,當真就那麼重?”
一輩子沒擁有過真心的人,又怎麼會懂他人的。
這個問題,江黎給不了他回答。
羅耀泓幽幽地嘆著,指尖捻著,上面生了厚厚的老繭,伴隨著皺紋盤繞。
江黎低頭看他,這才發現他老的實在太快了。
“要再曬曬太嗎?”江黎問。
羅耀泓點頭:“好,謝謝你。”
江黎推著他走到下。
他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其實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阿延不能夠娶你這樣的人。”
“但我不會去干涉阿延的決定了。”
江黎“嗯”了一聲:“他已經是個能掌權的人了,您能為他做一輩子的決定嗎?”
“我這一輩子還能有幾年?早就快到頭了,那天元珺站在我面前和我吵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我和也吵不了幾年了。年輕的時候莽撞,為了求出路連命都敢豁,可「死」這個字,我活了近六十年才覺得它沉重。雖然我覺得你配不上阿延,但我不想直到臨死前,他都和元珺一樣對我心懷芥。”
羅耀泓笑了笑,從懷里拿出一張手帕,黑金條紋圖案,里面包裹著的是銀圖騰的戒指。
他輕輕拭著,指尖套在圓圈上又吹了吹。
江黎第一次看清那戒指的圈,上面刻著:Luo
羅耀泓看了看那銀的戒指,將它遞到了江黎的面前。
“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江小姐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這場賭局,我們沒必要再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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