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劉伶負責送假消息和看管江小姐，在生下孩子之后把孩子送走。

為了掩蓋行跡，上面給劉伶的指令是等孩子生下來先放在孤兒院，留下名牌記號，等到風聲過了再派人去把孩子帶走。

江小姐終日昏昏沉沉，又因為被綁架到很大的震，在那麼簡陋的條件下生產的時候好幾次都跟鬼門關肩而過，好不容易過來，即便氣若游，仍舊執拗地拽著孩子的手不肯放。

劉伶心一橫，稍微用了一點力，沒想到江媛竟然順勢放開了。

他回過頭，只見眼睛半睜，久久地落在這個孩子上。

原來之所以選擇放開，是怕他太用力，傷了孩子。

到底還是母親啊。

“以后，會怎麼樣呢？”江媛喃喃問道。

也許是為了安，也許是出于自己尚未泯滅的那一點良心，劉伶說：“你好好活著，以后總有機會找。”

江媛面帶凄楚地笑了一下：“我還能活著離開這里嗎？”

劉伶加快步伐往外走，不敢再說下去。

他往外走得急，差點撞上一個人，只見那人高等量，戴著帽子和眼鏡，著打扮怎麼看都不像是住在這片的人。被他撞見后那人低帽檐轉匆匆地走了，劉伶出于警覺，特意盯著他的背影瞧了半晌。

孩子送走之后江媛的神也一直懨懨的，劉伶不會照顧剛剛生產過后的人，又不放心讓別人來，所幸江媛都清楚，有什麼需求，他盡量滿足就是。

可是江媛想讓他把床搬到窗邊去的心愿，他始終不敢冒險。

萬一想不開，萬一逃跑，那該怎麼辦？

于是江媛只能被困在不見天日的暗角落，靠在床頭，日復一日地帶著向往的眼神看向有進來的窗邊。

有一次，忽然開口問道：“劉伶，他們都說我錯了，說我錯了朋友，說你們不值得像平常人一樣去結和尊重。你說到底是不是這樣呢？”

的聲音像霧一樣，好像一口氣就能吹散一般，可是卻像利劍一樣鋒利。

劉伶站在門框邊上的影里，不敢看。

不過江媛也不指他回答，自己心里早已有答案。似乎不忍話題落一片沉寂，轉而問道：“今天有什麼消息嗎？”

劉伶垂著頭，說道：“今天，是最后一天。”

過完這一天，就自由了。

江媛卻沒有高興的神，審視著劉伶灰白的臉，問道：“祁非呢？”

劉伶不答話。

“你們不會放過他的，對嗎？”江小姐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冷靜：“今天要手了嗎？”

劉伶囁喏道：“是，但是你怎麼……”

“這事跟他沒關系吧？”江媛說：“你摻和進來，卻不見他面。你說等到他知道你背叛他的時候，會不會特別驚訝，氣得又吼又跳？”

劉伶搖搖頭，勉強扯開口：“祁哥真生氣的時候反而會冷靜下來。”

祁非平日里脾氣不好，可是當最壞的況擺在面前時，反而有種無所畏懼的恣意瀟灑。

他原本孑然一無牽無掛，從出來混的時候就預想過自己可能會有的各種凄涼下場，可是后來有了祁蒼，他剛打算拾掇拾掇金盆洗手，好好過日子，就遇上了這樣的事。

劉伶想，他之前就算喪良心，也不至于到該死的地步，可是當他面對林則的要挾點了頭，當他接過遞過來的針劑時，他好像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熾熱滾燙的煉獄，一切都是扭曲的，一切又都是模糊的。但是在之前，義、道德、良心，能扔的他都扔了，泥足深陷，他早就沒有退路了，現在做的這些又能算什麼呢？

可是即便這樣想，在真正做的時候，他的手還是止不住抖和猶疑。

彼時江小姐已經虛弱得奄奄一息，仍舊手推開他遞到眼前的藥劑。

“姐，我不能，我不能……”他哭得涕泗橫流，無比狼狽：“我媽的命在他們手里攥著，我不敢啊，姐，我對不起你……”

“我不會為難你。”江媛說：“但是我平日待你不薄，對不對？”

他不住地點頭：“姐，是我對不起你，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以后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你要是死了，我替你報仇，我替你殺了他們……”

可他現在不能放棄母親的命……

他能做的，只有減輕藥的劑量，把最后一劑藥換鎮定劑，即便如此，對于江小姐來說，這一針仍舊是毀滅的一擊。

可是還來不及把眼淚干，把狼狽收起，他又被帶去，親眼見證了祁非的死，甚至還是最重要的推手。

祁非果然是那樣，即便憤懣失，仍舊桀驁明亮，甚至在最后還在保護不知怎麼提前回來躲在角落里目睹一切的祁蒼。

那個他寄予厚的孩子啊，讓他活下去，是不是意味著還給祁非保留了最后一希？

當初送到孤兒院時，他留了心思，尋著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嬰一起送去，桫欏區人命賤得很，一個意外而來的孩子，不如真金白銀來得實惠可靠。

眼看那個母親眼看著他手上的錢，在他手的霎那迫不及待地一把奪去，隨即像丟垃圾一樣把孩子往他手里一塞，再沒回頭，好像終于甩掉一個讓煩憂已久的累贅。

劉伶愣怔地看著懷中還在哇哇哭泣的孩子，心中百集，忽然想起江媛的眼神，眷的，深的，即使悲痛于不得不分離，仍舊是好的，祝福的。

他想，即便現在老糊涂了，可是他母親當年既然能拼盡一切把他保下來，一定也用這樣的目看過他吧。

那是屬于母親的目。

他舍不得失去，他不想母親死。

可是他為了救自己的母親，讓兩個孩子失去了母親。

劉伶把們先后送到了慈心孤兒院，江媛的兒杜麗，后面來的孩小杜麗。

林家的人來這里，帶走了小杜麗。

他們帶走孩子的時候，為了抹去所有的痕跡，制造了一場大火，造孤兒院年久失修，電失火的假象。

他像是見不得的鬼一樣躲在暗，把江媛的孩子藏起來，梁換柱。

那時他剛剛失去了母親，沒有想象中怨恨林則的背信棄義，他想，大概后半生活著，都是對他的懲罰。

他犯了大錯，留著這條命只是為了贖罪，以后數以千計的日日夜夜都不得安穩，他只能是游移世間的鬼而已。

抱著孩子跪坐在母親墓碑前，他說：“媽，這孩子跟你姓吧，讓代替您看著我，看著我一個個，把那些惡鬼帶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土堆上的草隨著風的吹拂慢慢搖擺著，像是孱弱的回應。

聽到這里，田靈靈忽然把頭扭過去靠在周斯肩膀上，背對著眾人。

林清河苦笑著說：“我以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能舍生忘死，能瘋狂到為了對方不顧一切，可是現在我才明白，不是這樣的不存在，而是這世上，沒有人真正過我。”

梁淺灣是因為梁瑟，為了自己的野心，林老爺子是為了林氏，為了家業的繼承人。

他們都別有所求，卻沒有人真正過他。

事到如今，一切早已是人非，誰還記得當時初見，林清河只是躲在角落里的小男孩，怯地著眼前的觥籌錯香鬢影，只見一個公主一樣的孩站在面前，扶著膝蓋彎腰看他，出手來，說：“你好啊，我江媛。”

林清河仰著這個高貴麗如天使一般的孩，笨拙地出手，握住的手，小心翼翼，像是握住一片雪花一樣溫。

他的偏執，瘋狂，占有，籌謀，不過是為了那個孩能看到他，即便是出于憐憫或仇恨也能給他一個回眸。

離得太遠，于是他就把從天堂拖地獄，拖到自己邊，可是仙子墜落凡塵，也仍舊是仙子，而他仍舊俗陋不堪，無論用多財富掩蓋，也填不滿自卑造的巨大塌陷。

從始至終，他的心里都擺不掉一個缺的小孩，任妄為，卻怎麼也無法滿足，得不到的寧愿毀掉，卻發現在毀掉的那一刻，自己人生就已經開始分崩離析。

聽見林清河這番話，大家心里說不清什麼。

同嗎？他明明做了那麼多十惡不赦的事。

可悲可憐，也可惡可恨。

他不信的東西，也要把別人手中的好奪來摔得碎。

可謂人極惡。

一片沉默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流轉，是無盡慨，是凄冷悲切，是仍未釋懷的仇恨和怨憤。

“爸爸，我來得晚了。”在眾人注目下，林瑾泰然地走近林清河，看著他還在流的手臂，從兜里掏出絹手帕，專心致志地給他包扎起來。

“這世上你對不起很多人，唯獨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所以就算所有人都指責你，我也會站在你邊。”林瑾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睛說：“你是我爸爸，無論有沒有緣，無論發生過什麼，你都曾養我，我，給我一個安之所，讓我在林家長大。“

林清河的角終于染上笑意：”是呵，我怎麼忘了，我還有一個兒。“

他，用全心來，是他所期盼的，真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