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初那般對待林淺，只是出于保護林婉兒的目的。

那時的他看來，這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并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錯。

可如今回想起來，他才驚覺，自己對一個年僅十五歲的所做的一切，是何等的殘忍。

而這才僅僅是林淺回到家兩天發生的事。

林淺在家里的那三年里，幾乎隔三差五就會發生這樣的事。

林彥書只覺心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的臉上滿是痛苦之，眉頭擰一個 “川” 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和著淚水一起淌下。

這十年在監獄，規律的生活讓他的胃病都有了好轉，可此時此刻，胃部一陣鉆心的劇痛襲來，那疼痛好似當初胃穿孔吐時一般，讓他幾乎痛不生。

他再也支撐不住，倒在折疊床上，蜷著，用力將日記本抱在懷里，流下了悔恨的淚水，不斷重復著“淺淺對不起”這五個字。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將胃里翻江倒海的刺痛熬過去。

此時的他，全早已被冷汗浸，整個人虛得沒有一力氣。

林彥書強撐著虛弱的坐起來，抖著手再次翻開了日記本的下一頁。

2007年6月20日，星期日，

我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今天是我出院回家的日子。

這些天，我委屈過，也對家人失過。

可看著爸媽因我生病忙前忙后，生怕我有閃失的模樣，我還是心了。

孤兒院里的孩子，生病了是沒有人關心的，只能忍無盡的孤獨，躺在自己的床上依靠自己的免疫系統抵抗病魔。

我等了整整十五年才等來的家人，雖然傷我至深，卻也是在我生病住院后，唯一關心我的人。

我應該怪他們的不問青紅皂白，卻也貪他們對我那一點點的好。

我告訴自己，人心都是長的，只要我努力對他們好，遲早有一天他們也會真心待我。

所以，我滿心歡喜，想著能快點回到那個家，即便之前過委屈，可我還是能被接納。

我給家里每個人都準備了小禮，那是我用自己攢下的獎學金買的。

我想著，或許這些禮能讓大家開心，能讓我們之間的關系有所改善，能讓我真正融這個家。

可是，當我回到家，滿心歡喜地把禮拿出來的時候，哥哥看到我送給他的領帶，臉上閃過一嫌棄，毫不猶豫地直接就扔到了垃圾桶里。

還冷冷地說：“誰稀罕你送的這種廉價的東西，你是想要我被公司的人嘲笑嗎？別拿這些上不了臺面的玩意兒來惡心我。”

爸爸媽媽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他們的眼神很復雜，包含了太多難以言喻的緒。

但那些緒混雜在一起，卻讓我讀懂了兩個字：窮酸。

對呀！

我是窮酸。

我那點獎學金確實買不起高端奢華的東西，可我也是盡了自己全部的努力，想要對他們好啊。

那一刻，我覺自己的心像被無數針扎著，好疼好疼。

我不明白，我到底要怎麼做，他們才會真正把我當家人。

是不是，我就不該回來。

我所期待的家人，他們從未期待過我。

2007年6月21日，星期一，小雨。

今天我又被罰了。

滿心的委屈與無奈讓我覺得這個家或許真的不屬于我。

早晨上學離家前，我留了一張紙條：既然你們不喜歡我，我還是回到孤兒院吧。

既然不，也就無需繼續互相折磨。

反正我早就習慣了孤獨，孤獨的活著，總比每天都被人鄙視的覺好。

我懷著復雜的心，拖著沉重的步伐去了學校，一整天都心不在焉，腦海里不斷回著在家里的種種遭遇。

故而，晚上放學后，我騎車回了孤兒院。

一路上，小雨淅淅瀝瀝地打在上，冰冷刺骨。

孤兒院那悉的大門映眼簾時，我竟有一種久違的安心。

可還沒等我停好車，就看到孤兒院的門前停著林家的車。

爸爸從車上下來，看到全的我，未曾關心我冷不冷，二話不說就給了我一個耳。

那清脆的掌聲，穿破細雨，狠狠的灌在我的臉上，我的臉瞬間火辣辣地疼。

他指著我的鼻子罵道：“你這不懂恩的東西！這些年我們一直都在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才回家就找事，現在還學會用離家出走來威脅我們了？”

他的眼睛瞪得滾圓，滿臉怒容，仿佛我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我捂著火辣辣的臉，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急切地想要解釋：“爸爸，我不是在威脅，我只是不想被打被罵而已……”

可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媽媽打斷了。

流著淚，看起來很傷心，聲音抖地指責我：“這麼黑了你才回來，你是不是在外面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去了？你現在這個年紀的孩兒，最容易誤歧途，若是被人搞大了肚子，就是給家族抹黑！”

的眼神里滿是失與憤怒，那淚水仿佛是對我最大的控訴。

大哥也走了過來，惡狠狠地警告我：“你要是敢給林家抹黑，我打斷你的，我寧愿把你鎖起來，也不愿你丟人現眼。”

在他們的話語和眼神中，我仿佛了一個罪大惡極的人，所有的解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們強行把我帶回了林家。

一進家門，大哥就冷冷地警告我：“如果你不學好，就別去上學了。”

學習，那是我唯一可以改變命運的方法，我怎麼能放棄？

我在心里默默地想，或許還是我不夠努力，才讓他們對我誤解這麼深，那我從今天開始，一定努力讓他們對我改觀。

哪怕這個家給予我的只有痛苦，可我依然能在這里找到一溫暖，一屬于家的覺。

林淺，加油！

林彥書看著這些文字，仿佛看到了當年那個無助又倔強的林淺，在家人的誤解與指責中苦苦掙扎。

他的手劇烈地抖著，日記本險些落。

“我怎麼能這麼糊涂，這麼殘忍……我是混蛋，我一定要找到淺淺，不論付出什麼代價，都要求得的原諒。” 他喃喃自語，聲音中滿是悔恨與自責，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雙眼，打了泛黃的日記本。

林彥書再也沒有勇氣看下去，即便不看，他大概率也能猜到林淺寫了些什麼。

畢竟，那三年里，全家人都不曾對林淺關心一分一毫，只有三年的傷害。

看了日記后，記憶如水洶涌而來，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全家人對林淺非打即罵的畫面。

一幀接著一幀，三年里他們對林淺有意無意的傷害多達百起，幾乎每個禮拜，林淺都會被辱被懲罰。

這些畫面，將林彥書折磨得痛不生，他的頭都要炸裂了，他只覺得大腦眩暈，大腦的疼痛幾乎要直達靈魂。

“淺淺，哥哥對不起你，哥哥一定會用往后余生來補償你。”

他將日記本放屜，跌跌撞撞出了房門。

他要去找淺淺，一定要跪在面前懺悔。

林彥書頭發凌，滿臉淚痕，徑直沖向大門。

看到一個人就攔住對方，問：“你有沒有看到我妹妹？”

“你妹妹是誰？”

“我妹妹是林淺，請問你有沒有看到？”

那人搖頭：“不認識，沒看到。”

林彥書繼續問其他人，整個人都瘋瘋癲癲的。

問過的所有人都擺手搖頭。

他站在大馬路上，眼神空。

“十年了，淺淺你為什麼不在家？你到底去哪了？哥哥真的知道錯了。”

“我一定要找到淺淺，當面向賠罪。”

“淺淺在哪？淺淺在哪？”

林彥書不停的喃喃自語，突然他眼睛一亮，“傅時夜！”

“對，十年前，淺淺是和傅時夜在一起的，淺淺一定在傅家。”

他像是抓住了一救命稻草，立刻朝著傅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仿佛每一步都能短他與林淺之間的距離。

他的心中充滿了期待和不安，期待著能見到林淺，不安著是否會原諒他。

終于，他來到了傅家的別墅前。

那高大的鐵柵欄門在下顯得格外冰冷。

林彥書沖上前去，拼命地拍打著大門，大聲喊道：“開門，讓我進去，我要見淺淺！”

他的聲音帶著抖，那是多年抑的愧疚和悔恨在這一刻發。

“淺淺，我是哥哥，我出獄了，我來看你了，你在不在里面？如果在的話，出來一下好不好，哥哥錯了，哥哥特意來向你道歉來了。”

他不停地拍打著，希里面的人能聽到他的聲音，希林淺能出來見他。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門依然閉，沒有任何靜。

林彥書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他害怕林淺不在這里，害怕林淺不愿意出來見他，不肯原諒他。

他拍打的更加用力，聲音也更加急切：“淺淺，我知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出來見見我吧，我求求你了……”

終于，過了好半天，別墅的門才緩緩打開。

吳媽站在門前，看著鐵柵欄門外的林彥書。

的眼神里沒有一波瀾，聲音異常冷漠：“大小姐不在這，你走吧。”

吳媽比當年蒼老了許多，頭發全部都花白了，背也佝僂了。

自從林淺和沈曼相繼去世，吳媽傷心絕，院整整半年才出院。

出來后，就一直在傅家。

的不好，也干不了什麼，就相當于傅家給養老了。

林彥書滿臉不相信：“吳媽，你別騙我了，淺淺向來跟你最親，把你當自己的親媽一般看待，你在這里，不可能不在這里。”

“淺淺一定還在生我的氣，不肯出來見我對不對？沒關系的，我可以在這里等，等到愿意見我為止。”

吳媽看著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眼底浮現嘲諷。

曾經那個意氣風發，對林淺百般刁難的林家大爺，如今卻如此狼狽。狼狽的像條狗。

現在知道錯了？

終于后悔了？

不覺得太晚了嗎？

大小姐死了，死了整整十年了。

但凡林家人對大小姐好一點，大小姐又如何會英年早逝。

哪怕十年過去，一旦想起當年發生的事，吳媽還是瞬間眼圈發紅。

深吸一口氣，將悲傷全部藏了起來。

冷冷的看了林彥書一眼，便轉過了。

林彥書急切地握住鐵柵欄，指關節泛白：“吳媽，不要走，求你讓我見見淺淺吧，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很多事，我不是人，我對不起淺淺。

可我現在真的知道錯了，這十年在監獄里，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每天都在想，如果能再見到淺淺，我一定要向贖罪。

吳媽，求你了，告訴我在哪里，我只是想跟說聲對不起，我只想讓知道，我真的改了。”

說著，林彥書的淚水不控制地流了下來，他的微微抖，那是一個被悔恨徹底擊垮的男人的模樣。

吳媽心中一痛，想起了林淺在林家遭的種種苦難，那些畫面就像一把把利刃，刺痛著的心。

“有些傷害一旦造，就再也無法彌補。”

“世界上沒有后悔藥，大小姐更加不屑你的道歉。”

話落，吳媽“砰”的一下關上了房門。

林彥書瘋了一般的大吼：“你沒有權利阻止我見我的妹妹，更沒有權利代替淺淺做決定。”

“開門，快點給我開門，我和淺淺是親兄妹，是一家人，任何人都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不論他怎麼吼，就是沒有人搭理他。

林彥書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的額頭在冰冷的地面上：“吳媽，我知道我的道歉無法彌補什麼，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我求你，看在淺淺的份上，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見見。

我保證，只要愿意見我一面，聽我把話說完，我以后絕不會再打擾的生活。”

“淺淺——我是真心來向你道歉的，求你見見我好不好？哪怕你不肯原諒我，只要給我一次見你的機會也好，求你了——”

不管林彥書如何哭求，就是沒人給他開門。

他就這樣直的跪在門外，似乎，如果林淺不見他，他就長跪不起。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打了林彥書的全。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臉頰不斷落，他的服在上，狼狽極了。

即便如此，依舊無人理會他。

直到一輛車停在別墅門前。

一個人撐著傘站在他面前，林彥書緩緩抬眸，當林淺那張絕的臉映眼簾時，林彥書終于出了一笑容。

“淺淺，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