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婚夜

“新婦說要吃湘蓮子燕窩，怎原樣端回來了？”

“嗐，你是不知。說是燕盞不好，又沒加牛，略沾了沾就撤了。”

大廚房的青磚院裏，一群廚房當差的仆婦圍著送回來的水釉蓋碗，說著三兩閑話。

因為世子大婚，五步一盞的大燈籠放著足足的暖，映在碗中燉得粘稠的燕窩粥上，令其泛著。

看著就覺得香甜順。

燉燕窩的廚娘聽聞此事，走出來撥開人群，探頭看了一眼。

“大盞燕窩剛巧沒了，牛今日辦婚宴也用完了。咱們新進門的夫人娘家殷實顯赫，呈上的這東西，進不了人家的口呢。”

一群人嘖嘖搖頭，各有想法。

多是腹誹新婦挑剔的。

今日，是威靖侯世子謝晏，與督察院史秦摯嫡秦知宜大婚喜日。

這樁門當戶對的親事，是自老侯爺年輕時就為長孫定下的。

指腹為婚，姻緣天定。

威靖侯府得聖眷，有權勢。

秦家運亨通，家累千金。

從前，京中人人都道，謝秦兩家結為姻親妥帖，滿無雙。

但若從看，兩家家風各異，合二為一後，要慢慢磨合的地方還多著。

侯府雖是勳貴，卻清貴謹慎，克己複禮。

秦家花團錦簇，舉家豁達，吃穿用度奢靡鋪張風，尤其秦知宜這個自有些弱的二姑娘，最得偏疼。

因此慣，竟是半點不肯將就。

見著這剩得像是沒過的燕窩羹，仆婦們想象中的夫人，縱任，盛氣淩人。

必然是個不好相與的主。

且對吃食也挑剔，在廚房幹活的人不由得了一顆心。

此時，在世子院棲遲居正房的偏廳中，幾名秦家的婢仆婦正圍著一臺小茶案，小心翼翼地剝核桃。

核桃有皮味苦，去了皮後才味甜香脆。

可是那一層皮極複雜，稍不注意弄碎了核桃，外形不，就不能呈上去了。

因此幾個人剝得格外專心。

這一幕，在紅燭搖曳、紅幔連綿的婚房裏顯得有些突兀。

謝家的人，從世子邊的男仆小廝，婢嬤嬤，到侯夫人添的下人，都安安靜靜不發一言地看著。

秦家的人一派怡然自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樣。

反倒是本家的下人，不知所以，有幾分茫然的僵。

因為誰也沒想到，世子的新婚夜，禮之後，房之前，會是這派景。

一個時辰之前，夫人秦知宜說，世子讓人呈上吃食，有糕點、有瓜果。

可秦知宜都搖頭，說想吃湘蓮子燕窩。

新婚大喜日，既然秦知宜提了，謝晏自然不會苛待。

便讓人去吩咐廚房熬一盅燕窩。

等燕窩好了，秦知宜吃不慣，食無可吃，只能讓人剝喜歡吃的核桃。

一番折騰，時間已近子時了。

新婚夫妻分坐于炕桌兩邊，謝晏正襟危坐如常，目視前方靜靜等著。

面不虞，但他并未阻止。

主子都不加幹涉，做下人的又怎麽會多妄言？

衆人帶著好奇之心去瞧新進門的夫人，又總是不敢一直盯著看。

秦家這位二姑娘，自打十二歲出落長開後，就是京中有名的人。

生得桃杏讓，明豔驚人，得令人不敢直視，只覺自慚形穢。

按理說，世子爺謝晏神雋秀無人可及，下人們常在他邊服侍，已經看慣了好樣貌。

可看到秦知宜的容貌，仍免不了心生波瀾。

今日大婚，這二人穿喜服，穿戴隆重，如一對天上來的璧人，般般畫。

不過，世子謝晏除了一紅袍能辨認是新君，觀他言行舉止，卻有種置事外的淡然。

沒有期待，亦不見張。

甚至是凝重煩悶的。

謝晏邊近伺候的人，知道他脾的，都不由揣測，世子對新夫人并不滿意。

謝晏雖是個冷的人，對待親人卻大有不同。

在家中溫和、諒，是世家子弟之表率。

比如這門親事，他和秦知宜結得并不多，兩人之間形同陌路，但他從未抵抗過家中安排。

他待新婦，如待賓客一般疏離客氣，實在看不出喜歡。

而新夫人秦知宜，也沒有大多數子出嫁時的怯懦之。

比起關注旁夫君，更在意吃些什麽來填一填空了的肚子。

此時，婢呈上剝好的幾片核桃，秦知宜接過，纖纖素手撚起白果仁口，凝脂一般的手纖細優。

如此人，就連吃東西也是賞心悅目。

秦知宜自己吃了一個，手把小瓷盤遞給謝晏：“夫君，你也吃一個。”

秦家的下人都習慣了二姑娘秦知宜的憨純良，只有謝家的下人眸中閃過意外疑。

此前，因為秦知宜與別人格外不同的折騰，令給大夥的初印象不太好。

出嫁的第一日，珍貴的房花燭夜，有幾個新婦在肚子時，會挑挑揀揀，送上來八個杯盤碗碟都沒有一樣眼。

偏生讓廚房折騰，臨時熬一盅燕窩羹。

熬了也就算了，等待兩刻鐘才送來的燕窩羹，仍然被挑剔撇下，沒能吃兩口。

又剝核桃。

讓場面好不奇怪，這可是世子的新婚夜啊。

好在謝家規矩雖嚴，謝晏嚴苛律己，但不會殃及他人，至不會約束剛過門的新婦。

若換作厲害的人家，恐怕不會這麽任折騰。

這樣造作下來，人人都以為秦知宜傲慢無禮，可此時給謝晏遞核桃仁，那聲“夫君”喚得又那樣甜。

甚至，有幾分天真。

謝晏搖頭拒絕後，秦知宜并無失落，自己把核桃仁吃了，又喝了一杯熱花茶。

空落落的肚子有了東西，貴的秦知宜總算舒坦了，站起由婢扶著，向室走去。

“好了，咱們歇息吧，不早了。”

屋裏等著伺候的一衆人，這才仿佛冰封解了凍似的，紛紛，各忙各的。

謝晏亦起，邁著不快不慢的步伐，穿過層層疊疊的紅幔與珠簾。

正牆頭案上的一對紅燭，已燃了一截可以分辨的高度。

燭火滿安定。

如今正值寒冬臘月，有地龍和熏爐，室溫暖如春，馨香染人。

秦知宜從容地坐在鏡前，由婢卸去頭面和面妝，過程有些繁複。

待完備，謝晏早已只剩中，坐在喜床上靜靜等待。

方才，秦知宜坐在梳妝案前，一直能從鏡中看到謝晏的舉止，這位夫君，似乎是難得的正人君子。

若在平常，非禮勿視是人品貴重。

可是二人已經婚，他看向秦知宜的次數，卻不超過三回。

秦知宜并未多想，沒聽人說過謝晏此人清貴不凡，年老不茍言笑。

如雲中月，如山巔雪，讓人而生畏。

所以在看來，謝晏這樣待疏離客氣，很正常。

去除這份新鮮的夫妻關系，兩人只有點頭之，一時轉變不過來是人之常。

秦知宜沒放在心上，除去婚服後，自己走到謝晏邊坐下。

婢們放下拔步床前兩層床帳，紅燭帳暖，一室旖旎。

秦知宜爬到裏面，坐在謝晏後，牽了他的胳膊抱在懷中。

既然已經婚，就要慢慢習慣夫妻之間的相，秦知宜一向想得簡單，知道該怎麽樣，或是心裏怎麽想，就會怎樣去做。

不多糾結，不多猶豫，是個心寬樂活的人。

和的坦相比，謝晏如同一個誤此地的人，當秦知宜去牽他胳膊時，他的眸甚至有一瞬不合時宜的警惕。

也僵不知如何反應。

像是反的接近。

自五歲開蒙之後，除去日常需要，謝晏很與人舉止親昵。

謝家人，無論是長輩還是手足，都知道謝晏不親人，待人疏離，是深植于骨中，天生的冷。

陡然與子得這麽近，且還是并無的人，謝晏心生抗拒。

可秦知宜似乎一無所查，又或者不介意他的冷淡，鑽進他懷中，和他抱了一會兒。

見謝晏沒靜，只是沒有推拒，秦知宜猜他是困了。

又牽著他躺下，一起鑽進被窩中。

男子的軀結實而火熱，比湯婆子好用得多，秦知宜又心安理得地過去，靠著謝晏取暖。

向來弱怕寒，手腳冰涼，謝晏是的夫君，幫暖子天經地義。

他雖不主，卻也不曾回避過的親近。

所以秦知宜安心地將一雙腳踩在謝晏上，懷抱胳膊，子也。

徐徐不斷的溫暖，舒服得徐徐嘆了一口氣，角彎彎。

謝晏平躺，如一道筆直松木，甚至僵也如木頭。

秦知宜像是攀援大樹的藤蔓，散漫，無不在，令他平靜無瀾的一顆心，如同碎石投湖，不斷泛起漣漪。

圈圈層層，跌宕不息。

秦知宜閉著眼，默默地想。

出嫁前，母親和嬤嬤給看了冊子，裏面圖文并茂，細說了新婚夫妻的房夜會發生什麽。

以為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所以主抱他，一起躺下，但是謝晏似乎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也好的，今日太晚了，秦知宜沒了的覺，只剩下困。

枕在謝晏肩頭，昏昏睡地想，也對，未必非要今天，明日也可。

們往後是一輩子的夫妻，不急于這一日。

誰料，正當換了個更舒服的睡姿，即將沉于夢鄉，謝晏卻突然離開了。

他起，握住了垂落的纖細手腕。

掌心炙熱。

那寬闊結實的裏，像是燃了一簇旺盛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