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屋正靜默之時, 侍從在外叩門，低聲通稟：“主，六主來了。”

江無雙收回思緒, 詫異揚揚眉, 道：“讓他進來。”

燭火越燒越盛，江召站在書案前，形格外清瘦單薄，他平視前方，緒有種麻木的漠然, 江無雙早習慣了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全當沒看見, 問正事：“讓你放的三十二道傀靈，放了多道了？”

“時間不夠。”江召道：“還差五家。”

“去想辦法。”江無雙擺擺手, 聲中毫無波瀾：“總歸是在蘿州的酒樓裏, 找得到人就找，找不到就等溺海解封, 這些人還會再下去一趟。天都和巫山暫時不用管, 我來負責。”

江召應了一聲，江無雙懶得看他這樣, 正事吩咐完之後就讓他出去了，自己則又抓起筆在白紙上游走，氣息漸漸定下來, 蕭凜站在一邊，皺眉說：“六主用幻境跟溫禾安見面的事……”

“嗯？”江無雙心不在焉，腦子裏想陸嶼然和淩枝的底招, 相比這個，江召的事算個什麽, 他答得漫不經心，袖輕拂：“隨他去吧。我現在是看明白了，對這種陷進去的郎君，我和父親再如何苦口婆心，威利，都是沒有用的。解鈴還須系鈴人，確實是該讓溫禾安一刀刀割在他上，割到最後，心如死灰了，自然什麽都能想明白。”

他擡眼看蕭凜言又止，知道他在想什麽，笑了下：“怕什麽。在他沒想明白之前，族中不可能讓他接手核心計劃。”

“即便他想說，也沒什麽好和溫禾安說的，我王庭可從始至終沒對下過什麽狠手。”他話音一轉，蘸了蘸墨：“至于陸嶼然……我猜，他不得他出點什麽事吧。”

江無雙頓了頓，似笑非笑：“再說了，外島計劃謀算的，也不是陸嶼然。巫山死守著帝主志，那座妖骸山脈就夠他們喝一壺了，不會手多管閑事的。”

“再過一段時日就是肅竹生辰了。”他說著，突然想起這件事，瞇了下眼睛，道：“還是跟往常一樣送禮，不要太熱絡，偶爾聯絡就行，太殷勤，反而顯得別有用心。”

蕭凜恭聲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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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過一次妖化之後，溫禾安的神尤其不好，還是不習慣待在巫山酒樓這種外人很多的地方，坐在床榻上盯著陸嶼然看，犯困，又睡不著。

很快，陸嶼然用手背了的額心，問：“回城東會不會好點？”

有點猶豫。

陸嶼然見狀，下榻，示意也下來，現在回去。

溫禾安見他要開空間裂隙，下意識拽了下他的手腕，道：“我來。”

靈力從的五指中出，在原地開了道裂隙，溫禾安停了下，繼而用指尖摁了摁一瞬間泛出尖銳痛的太，有點遲疑，沉心在神識中轉了幾圈。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覺得自己的靈力好像增長了一小截。

到他們這種修為，至未來幾十年，基本都升無可升。

九境巔峰，再邁一步就是聖者，到了這種時候，閉關都沒有意義了，想往上再提一點靈力，攻擊力，難度堪比登天。九州史上最年輕的聖者，在聖之前，也足足沉澱了兩百年才到關卡，對他們而言，這件事還有些遙遠。

是因為和溫流那一戰？歪打正著有了突破？

溫禾安皺了下眉，將神識又查了一遍，確實沒有發現異常，才放下心，幾步踏進了裂隙之中。

事實證明，不喜歡巫山酒樓的也不只有溫禾安一個。

這個時辰，城東的府宅還掛著燈，在夜風中搖搖晃晃，淩枝蹲在廚房外的石墩子前，著塊四方鏡面無表地看，四方鏡上的亮一道接一道，就沒停歇過，可想而知同時有多人在和彙報通。

消息越多，的臉越不好看。

罕見的是，羅青山在這時候也風風火火地來了，見到他們，一怔，隨後行禮，手裏四方鏡也不間歇亮著。見溫禾安有往淩枝邊湊的打算，陸嶼然朝羅青山遞了個眼神，示意跟自己來，而後拽了下側的人，道：“我上去一趟。”

溫禾安點點頭。

在淩枝邊跟著蹲下，後者掀了下眼，往小上拍了拍這個時節不存在的蚊子，嘖了聲，很是煩躁：“你瞅瞅他們，關鍵時候什麽用也頂不著，拉幫結派倒都很積極在行。”

著四方鏡忍了忍，說：“我真不想管這些。”

瞅了瞅溫禾安，見不說話，小圓臉頰上了，道：“你不能因為陸嶼然兇我。我可沒有因為師兄厚此薄彼過。”

“誰敢兇你。”溫禾安看這樣一本正經，不由莞爾，勾了勾，低聲說：“是有點不舒服，頭疼。”

現在確實頭突突的疼。

“商淮呢？”溫禾安問淩枝，想想一個時辰前商淮那難以言喻的臉，不免有些同：“你都和他講清楚了？”

淩枝聽說頭疼，想拉著去找羅青山，轉念一想，這種事陸嶼然肯定考慮過了，于是又蹲下來，把四方鏡翻來覆去地把玩，朝廚房努了努，道：“在給我做吃的。”

看樣子，商淮已經被迫接了事實。

“你這次拿到雙煞果，真要用它和你師兄談條件？”溫禾安有點不放心地看：“想好了？”

“這有什麽想不好的。你也知道，我師兄會幫我理很多事，也一直待在淵澤之地陪我。”淩枝偏偏頭，慢吞吞地說：“只要他不參與九州的爭權奪勢，不幹超出家底線的事，我大不了縱容他一點。”

溫禾安沒擔心吃虧，見想好了，也跟著點頭，這時候商淮端著點心從廚房出來，見到們，還沒說話，先吸了口氣，不太自然地道：“好了。去屋裏吃。”

淩枝眼睛頓時亮起來，收起不想多看一眼的四方鏡，抓著溫禾安起往屋裏走。

他們進去的時候，陸嶼然和羅青山正好從樓上下來。

桌邊四四方方坐了幾個人，原本淩枝一人份的豌豆黃和餅幹分出來，大概是這次覺得虧欠巫山，難得的大度，沒說什麽。一邊吃一邊看四方鏡，某一刻將鏡面叩在桌上，風風火火下了決定：“我天亮就走了。”

溫禾安真提不起什麽神，頭也疼，眉眼懨懨的撐不起來，雙手捧著腮想先起回屋，聽了這話，又默默坐了回去，問：“這麽快？溺海這邊不查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查的。”淩枝撇：“陸嶼然第八無差別攻擊，真有點什麽蛛馬跡也都毀了，讓他們再找兩天吧。我先回族裏看水晶石拓印，順便把雙煞果帶回去。”

陸嶼然正在皺眉看溫禾安，眼尾有點紅，是那種被低燒洇出來的澤。

察覺到他的視線，搖搖頭，示意他從前也是這樣的。

不是什麽大問題。

淩枝跟溫禾安做口頭道別，難得多說了點話：“你接下來去哪？要不要去家做客，我給你安排十八個男侍……”話音在陸嶼然要笑不笑的冷淡眼神中漸漸消減，咬了口餅幹，不不願地轉回正題：“你什麽時候對溫流出手？記得提前給我個信，我要是有時間就來看熱鬧。”

溫禾安覺得有意思，開始笑，覺得頭暈也沒再用手支著，看了看陸嶼然，往後仰仰，很是自然著他手臂靠著，借一段力。發彎曲著擁簇上去，親蜷在他筋骨勻稱的手背上。

“看什麽時候閉關。”面朝淩枝彎彎眼，聲音裏有一點鼻音，實在聽不出很銳意鋒芒的東西：“就這段時間吧。不會等太久的。”

陸嶼然手臂微僵，而後用一力掌著，他垂眼看看，周清冽之意被這種有意無意給出的親昵捂得慢無聲息淌化，將四方鏡換到另一只手中。

淩枝無語地住了，將桌子上的餅幹都攏起來，捧在懷裏，這回眼皮都沒掀，很是不想看見這一幕：“算了，在我和我師兄還沒大進展之前，你別來了。”

扭頭看見坐直了，互相對的商淮和羅青山。

淩枝對羅青山沒什麽興趣，只出指尖在商淮跟前噠噠點了點，等他看過來，才認認真真道：“我下次還來，我想吃千層糕，想吃荔枝糖和栗子黃。”

末了，，模樣玉雪可：“可以嗎？”

商淮現在第一不想面對，不想聽和師兄怎樣怎樣，也不想聽糕啊糖啊怎麽樣，他腦子現在一想到“淩枝”這兩個字，就開始打轉，轉得他直暈，難以直視自己從前做的蠢事。他舉手投降，含糊著道：“下次、下次再說吧。”

都沒等到天亮，淩枝十分高傲地帶著雙煞果連夜離開了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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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淩枝的命令，這次溺海足足封了兩天。

這兩天裏，聚集在蘿州城，有實力遣使下海的家族，門派議論紛紛。他們雖不比三家在千年前追隨帝主時就已繁盛至極，而今越有如日中天之勢，但也是古老門庭，底蘊頗足，該知道的都知道一點。

這海裏有什麽，除了在溺海上擺渡，家還負責了點什麽。

真要去猜，也能猜個七不離八。

尤其是所有全部後撤，只可能是得到了家主的命令，說起家的家主，別提一些小輩了，就連老一輩的掌權者直犯迷糊，沒有實打實的過面。這樣來去無蹤的人，溺海下究竟是刮起了哪陣風，將也刮了過來。

不得不人深究。

要過來，那肯定不是為了爭帝位。

溺海是真的有別的事發生。

那麽，探墟鏡給出的線索，當真是帝主留下來的意志在做提示，換句話而言——天授旨和帝源終于有所靜了。

這個消息很多人神為之一振，蘿州城源源不斷地湧進來車馬，茶樓酒肆生意日日火，人滿為患。

數千裏之外的本家沒有參與這種熱鬧，數千年如一日的安靜冷清。

本家于九州正中心，縱橫兩道溺海主支的彙之，擁有絕佳的地理優勢，也自然，底下著滔天的麻煩。這裏常年繚雲繞霧，晨起不見五指，氣重，很多植喜這裏濃郁的靈氣和被滋養得沃的土壤，長勢喜人，無需細打理，就已是醫師分外豔羨的良田藥鋪。

尤其到了這種萬萌芽的時節，春風一吹，草木葳蕤，本家開始被瘋長的藤蔓與花枝包圍，繞過數十重尖角宮殿，再往裏，就出高翹的屋檐脊角，磚雕門樓，牆黛瓦，鱗次櫛比，有種溫的江南韻調。

只是疊石巨景，彎彎小橋下，流的不是清澈湖水，而是黑的氣，濃稠到一定程度，比溺海的海水更為危險，像能撈起來握在掌心中的黑緞帶。

淩枝不閉關的時候，就住在這裏。

玄桑平時理本家事務的時候，也會在這裏停留，此時在門外架了張小桌案，竹簡在案頭堆一摞，他伏案下筆，理完一項，便由左右心腹接過去，一時安靜得很，周圍只剩花木之間鳥雀的啾鳴聲。

倏的，雕花小拱門外匆匆步進一個從侍，他趕過來，知道玄桑喜靜不喜鬧，等完全停下腳步，平住呼吸才開口說：“公子，家主的命令，臨時查調三道溺海各個渡口節點的水晶石拓影，屬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將所有水晶石都帶走了。”

玄桑皺了下眉，問：“出什麽事了？”

侍從晦地點點頭，道：“聽說歸墟那段出了子，家主親自過去了，二執事和三執事都罰了。”

玄桑放下了手中的筆。他面如冠玉，清秀俊逸，出了名的才貌雙絕，眉目舒展與凝蹙時都有種別樣的不疾不徐，聲音清緩：“家主沒事？回了沒有？”

從侍搖搖頭，他從袖子裏翻出四方鏡，恭敬遞上去，有些難于啓齒：“三執事給您發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