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禾安原本想回自己的小院,結果才進門,就發現商淮手中著一張告示,滿面沉,健步如飛地沖陸嶼然的院子奔去了。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覺得他每一頭發都氣得要豎起來了。
這是怎麽了。
溫禾安想了會,跟過去看了看,沒進門,就靠在門檻上,跟看戲一樣探進個腦袋。
商淮將手中扯下來的告示摁在那張八仙桌上,拍得啪啪作響,後咬著牙恨恨地摁手裏的四方鏡,看樣子是在挨個通知人,剛巧幕一和宿澄都在二樓的書房,他們一前一後下來。
陸嶼然最後一個步下樓梯。
他一眼就看到了溫禾安,因為真的一點都不避諱,眼睛從商淮上轉到他上,帶著點的興味,沖他抿笑。笑起來眼裏的緒很,沒有半分攻擊,像顆的漿果,手一,唯有輕薄的外皮,不見半點硌人筋骨。
好像從沒進過他的房間,從沒說過那夾霜帶雪,看似好心提醒,實則字字警告的話。
陸嶼然骨相清絕,常年呈現出瓷釉般的冷白,神不太好的時候,眼皮總是習慣地垂搭著,偶爾一掀眼,也帶著懶怠的懨,攻擊都斂進作裏,細看幾眼其實能辨別出來。
商淮給自己灌了整整一杯涼水,咬牙道:“本家張了。張為溫流找雙煞果,他們在搞什麽!?”
陸嶼然只聽了前半句,就知道是個怎麽回事了,他拉開一張椅子坐下,沒過一會,溫禾安也踱步進來,有樣學樣地拉開一把椅子,就坐在他邊不遠的距離。
在他恰好能容忍陌生人靠近的距離。
陸嶼然撇開視線,手抵了下因為沉寂太久而幹的嚨,眼裏緒不太好,薄薄的眼皮底下蘊了點烏青。
說來荒謬。
這一天他什麽也沒幹,靠著書案後的壁櫃靠得骨頭僵直,凝著在眼前燃下去的燭火時,腦海中浮現的不是巫山如何,可能會紛至沓來的各種麻煩,而是溫禾安。
溫禾安小時候是什麽樣子他想象不出,因而反複出現的僅是說這番話時的樣子。
控制得好,又或許是時間真的過去很久了,再深的緒都被沖淡了,所以其實沒出悲傷,或是難以釋懷的抑,只是很偶然擡頭的一個瞬間,烏黑瞳仁裏被微芒照出一點怔然,呆呆的,好像還沒從一場彌天大夢中醒來。
他闔眼又睜眼,都是這個被刻意放大的須臾一霎。
冷靜下來之後,陸嶼然不是沒有冷然嗤笑過,同是心高氣傲之輩,難道不是溫禾安先接近的他?不是想來便來,說撂手就撂手,今日可著心了,喜歡哪個就再找了哪個?他從巫山之都走到歸墟,蠱用了又用,路往前走了不知多步,不可撼的底線規則一退再退。
不是沒有察覺。
察覺了,仍是站在原地,不肯多往前邁一點。就是如此明明白白的告訴你,你要賭上所有一切,扛住所有風雪,你得清醒地知道自己要走一條怎樣殘忍到萬劫不複的嶙峋之路。
你非得在這樣的前提下,做出抉擇。
會據你的語氣親疏,你下意識給出的自然反應,審時度勢,從容選擇進與退。
——這算什麽。
——就算是戰場上兩軍對陣,廝殺驟烈,分出勝負,也沒有要敗下陣來的那個親口承認自己丟盔棄甲,潰不軍的說法吧。
幕一拿過被商淮拍在桌子上的告示,仔仔細細看了遍,“哦”了聲,不知是覺得真稀奇,還是附和商淮:“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見到本家張,還是為天都辦事……真出人意料。”
宿澄拍了拍商淮的肩,與那張告示臉臉看了好一會,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你淡定些,放寬心。”
商淮簡直要跳起來,溫禾安支著腮看戲。
早就發現了,這位天懸家的公子對本家有著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熱忱懷,好似將本家當了自己第二個家,而實際上,他連本家的門都沒踏進去過。
扭過頭去看陸嶼然,抑不住好奇,語氣裏有種言笑晏晏的天真:“他為什麽這麽生氣。”
陸嶼然本不理。
溫禾安也沒覺得難堪,只轉了個方向,看向宿澄和幕一。這兩人看似在安商淮,實則跟唱雙簧似的打配合,解答的疑:“……商淮這些年心心念念的,可不是什麽擺渡之法,而是家家主。”
溫禾安呼吸有一瞬的停滯,頓了會,在腦海中搜尋出一張臉,再看看商淮,很難想象他會有如此膽量,舌尖抵了抵齒,仍難置信:“家家主,淩枝?”
商淮捂了捂臉。
沒有否認。
溫禾安來了興致,問:“你見過?”
“見過。但紅綢覆面,我沒看清楚。”商淮著那張告示,看了又看,抖得嘩嘩響,很是不甘心地皺眉,頗煩躁:“這張告示肯定不是的意思,十幾年沒出過面了,最討厭摻和這種事。”
“你們說,是不是那個師兄做的。”
溫禾安的表有點茫然,想說什麽又覺得不太好,眼神中卻明擺著寫上了一行字:你連人容貌都沒見過,怎麽就心心念念,還遷怒上人師兄了。
羅青山擺弄著藥箱,上鎖,吐了商淮的坎坷“史”:“三四十年前吧,他裏時間常變,我也記不清是什麽時候了。那次他在溺海上臨時出了點狀況,命懸一線,大抵是機緣巧合,那會家家主并未閉關,正在那片海域巡視,順手就將他撈起來了。自那之後,他又是查家資料,又是三天兩頭拉著我們要登門拜訪……”
說到這,他開始嘆息,同時搖頭:“實際上那次欠的公子早就還了,本家和巫山有時候是會有往來的,但不是為了權勢易,是因帝主昔年的一些吩咐。 ”
他說得含糊,一句帶過,接著說:“後面的事,姑娘也能猜到,他是因為這個才去學的擺渡法,這些年也一直試圖躋本家,但就……就是現在這樣。”
溫禾安沒忍住笑了下,臉頰生愉悅,眉梢微,聲音清脆地揶揄商淮:“這什麽,救命之恩,以相許?”
商淮將那張告示遮在自己臉上,不知道該怎麽跟這滿室的人形容自己的覺,最終洩氣:“也不是。當時況危險,人之將死,記憶也深刻,說真的,這麽多年了,什麽厲害的不厲害的我都見過了,就連家那位大師兄在溺海的本事我也看了,終不及家主紅綾一卷,溺海浪掀千米,海底深漩千數合一。”
“每次想起將我從海底救起來那瞬間的眼神,就覺得很不一樣,又溫,又嫻靜。”
商淮希冀有人能懂他的一見鐘。
懂那種被小貓時不時撓下心髒,難以忘懷的覺。
溫禾安不懂,但是聽懂了“溫”與“嫻靜”,有點沒有辦法將這兩個詞和印象中那張臉聯系在一起,很是遲疑,看了看陸嶼然。原本只是想流下對家家主的印象,誰知視線一轉,落到了他的領敞口,頓了一下。
眼裏笑意如流星,漸漸褪散許多。
商淮垂頭喪氣,難得垮了神,他問溫禾安:“吃不吃飯,我現炒兩個菜將就。”
這兩天想在蘿州城吃點熱乎的東西,燒餅鋪前都得排長隊。
溫禾安眼睛微亮,沒有拒絕的理由,見商淮把那張告示開了丟團,冷哼一聲,這才解氣地去了廚房。
就在這時候,有人推開了院門,停在了結界外。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幕一和宿澄,商淮也從廚房中出來了,溫禾安見陸嶼然靠著椅子上,掂量著四方鏡。他眉棱鋒利,聽到靜也只略略一眼,渾然沒有要起的意思,渾都著幾凝結的冷意和深的躁意。
想了一會,著擺起,輕聲道:“好像是家來人了,我去看看。”
站在結界外的確實是家的人。
看起來年歲不大,臉只有掌大,五巧,看上去很顯稚,真要細細打量下來,便覺得大概只有十四五歲,梳著一長長的蠍子辮,烏黑油亮,直垂到腰際,在走時晃著,像俏皮的長條流蘇。
“本家,蘇韻之。”解下腰牌,過結界出示給他們看,冰雕玉琢一小郎,臉冷冷的,像個挑不出瑕疵的雪娃娃,說自己名字的時候皺了皺眉,好像有點不習慣。
“收到帝嗣來信,遠來相助,以消債果。”
衆人對家不是很了解,紛紛看向商淮,商淮聽過蘇韻之,是淩枝座下四大執事之一,很有名氣,本事很了不得。
商淮將放了進來,蘇韻之蹬著雙鹿皮靴,簪星曳月,浮翠流丹,渾上下每一細節都著細打扮的意味,直到此時鼻頭翕,終于看向商淮,瞳仁水潤,道:“是什麽,好香。”
“在做晚膳。”商淮也有自己的考究,他細細地觀察這位遠道而來的貴客,從眼裏看到了比溫禾安更甚的饞意,道:“帝嗣在屋裏,你們先坐會,飯馬上好了,要不要一起?”
蘇韻之點頭,腮幫微微鼓起來:“要。”
蘇韻之說話的時候,溫禾安一直站在邊上,雙方視線,各自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進小院見陸嶼然也是同樣的反應,不見面的時候還聲帝嗣,見了面只有矜傲的一頷首,一聲輕輕的冷哼,這哼聲十分奇怪,帶了點不待見的意思。
陸嶼然也不熱,只是有些意外來的竟會是,意外過後就指指滿屋椅子讓蘇韻之自己挑個坐,下意識了眉。顯然雙方都不太希彼此見面,寒暄的話都懶得說。
溫禾安含笑注視這一切,心想,大概是因為這兩位聚到一起,總不會是有什麽好事發生。
商淮特意加了兩個菜。
他想先打好關系,從這位執事裏探聽到一些有關淩枝的細枝末節,畢竟這樣的機會太難得了,讓他逮著一次真不容易。
最終衆人落座,蘇韻之晃著雙足,上半卻坐得端正,像在聽教習講課,脊背直,眼神會跟著商淮端上來的菜轉,卻只能看不能吃,這時候臉上會出不滿的苦惱。
陸嶼然坐在溫禾安側不遠,隔了一段距離,明明之前也是這樣,唯獨今夜,給人的覺像不可攀折的清月,都無需眼神和話語,就功鎮住了在場除了商淮與蘇韻之以外的所有人。
溫禾安的心不算好,但也還行,眼神跟著大家轉來轉去,沒將注意力刻意放在陸嶼然上——不論如何,不想將關系鬧僵,畢竟還有易在。
眼看著商淮又端了道大菜上來,溫禾安看了看蘇韻之,再看看一無所覺的商淮,以及他那句不知從何得來的“溫”“嫻靜”,張張言又止,最終晦地問:“你當真是為了家家主去學的擺渡啊?”
商淮頷首:“自然。我對擺渡之法本又沒有什麽興致。”
蘇韻之這才終于了眼睛,但比起商淮,對商淮做的這些菜更有,半晌,決定轉移下注意力,眼神在圓桌邊搜尋了一圈,最終落在唯有的兩個見過面的“人”上。
拿著筷子輕輕在桌沿一敲,一,像是應到了什麽,很是奇異地“咦”了聲,聲音如珠落玉盤:“……陸嶼然,溫禾安,你們怎麽還沒解契。”
一桌人呆如木,噤若寒蟬,商淮眼皮都連著跳了三下。心想家本家的執事都有點本事在上這個他知道,高人嘛,總是格外傲氣些,但這話也太不合時宜……太大膽了。
他有點想捂住這位執事的把悄悄帶走,不然可能會慘烈死在巫山最高笈的雷之下。
蘇韻之的話落下之後,溫禾安著手裏的兩筷箸,偏頭順著大家的視線去看陸嶼然。
他這次沒再看四方鏡,而是稍擡了頭與四目相對,眼中如墜片雪,似忍無可忍,每臉部線條都掛著淺薄霜,無形之中便可傷人,他不為傷人,只是偏生想將眼中所有緒,冷靜的,懵懂的,亦或是同樣不滿,瀕臨失控的都翻找出來。
直直與他對視,沒有躲避,但并不說話,丹鬢綠,雙瞳剪水,那幅模樣好像在無聲問他:
——你要解契嗎?
陸嶼然難以忍耐地垂睫時,瞳已經比往日更深一些,他指骨抵著桌面,拽著椅子站起來,分明間辛微麻,聲音依舊清,撲面皆是凝肅之意:“解什麽?”
丟下這麽一句話後,他起上樓,沒有半分吃飯的興致。
蘇韻之被兇得了鼻子,很是忿忿,但想想自己每次好好在家閉關時收到陸嶼然的傳信,那想炸天炸地的心是一樣的,于是撇撇,哼了一聲,懶得計較。
溫禾安眨了下眼,盯著陸嶼然的背影看了看,絨絮一般的眼睫緩緩扇,好一會才反應過來。
半晌,放下筷箸,指腹了他靠過的椅背一角。
若有所思。
像在遲疑地確認什麽。
“解契”這個詞,好像到了陸嶼然的底線,方才他起的時候,眼裏諸多繁的緒糅雜,戾氣不輕,漫了海,溫禾安腦海中還有印象,三年前他提結束時看自己的眼神就跟方才一樣。
那個注定無解的難題。
他未經思索,卻又好像已經給出了發自本能,難以遏制的回答。
“阿枝。”
過了不知多久,溫禾安緩緩扭頭看向蘇韻之 ,抿著輕聲喚,語調又輕又認真:“以後別說了。”
蘇韻之叼著菜心無知無覺看。
溫禾安瞳仁圓而大,此刻像才擷取到了捧水瑩瑩的新鮮朝,與人對視時有種要將人吸進去的覺:“……他很不喜歡聽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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