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睡在你邊。”
“嘁。”柳箏開門走了,遠遠的還能聽見輕快的哼歌聲。
宋硯拿過床頭櫃子的藥箱,自己解了手上的紗布重新撒藥止纏上,把換下的舊紗布擱到了櫃子一角不會被輕易看見的地方。
柳箏洗澡去了,大長公主見他這屋還亮著,敲了門進來。
大長公主在他床邊坐下了,滿目慈:“阿墨,箏箏很喜歡你呢。我今日問有多喜歡,說喜歡得不得了。”
“嗯。”
“你好好地跟過,你們都是好孩子,往後都是好日子,安安心心的,不要胡思想。你娘親那,有我還有你堂姨呢,別掛心上了。”
“嗯……”宋硯紗窗外,好像還能追尋到柳箏的影。他看看天空,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停了,碧空如洗,繁星點點。宋硯聲音輕輕的:“我永遠娘親,但我放棄了。”
大長公主沒聽明白。
“孩子怎麽能不母親,我生來就是注定要的。我欠的,永生永世都還不了。但我從此不奢求我了,恨也沒關系,我都可以不在乎的。做孩子的,當然也該給母親這點自由吧。不願要孩子,就像箏箏不想生孩子一樣,我絕不可能使心機拿孩子去綁住箏箏,箏箏也不會真被孩子綁住……我既自己的娘親,不願要我,我就不做的孩子了。不是所有現實都該接的,要承認我的存在,才是對最大的傷害。”
大長公主略有遲疑:“其實這樣也好,你娘親病太多年了,早些年也沒治,就是治不好。確實不能抱太大期。”
“這和病沒什麽關系,就是因為有了我才病的。”宋硯看著大長公主蒼老但依然明亮的眼睛,笑道,“我也是今天才徹徹底底地想通了。單單恨我一個,應該的。好不容易忘了自己生過仇人之子的事,我每每都去提,每每都要承認,這不就是一次次往心上捅刀子麽。我不能再害了。”
大長公主拭了拭淚:“你呀,你又沒錯……做娘的是該都自己的孩子才對啊,你不能全都怪在自己上!哪個孩子會不想要娘的呢?甭管什麽爹啊爺的,都替代不了啊。”
宋硯搖了搖頭:“沒有這樣的道理。我這樣一個由人強迫孕育下來的東西,又強迫能我,太自私了。我往後都不會再去見了,太姑姥姥,別再讓任何人在面前提我。我沒有娘親,一直就沒有過,我放棄了的。”
水房那的靜小了,柳箏的哼歌聲近了,宋硯的畔不自覺漾起笑:“我從此只屬于箏箏,我想為著給我的好好活著。我一天,我便多活一天。”
大長公主趕點頭:“這當然也好!你就該痛痛快快地活著,甭管那許多!咳,箏,箏箏呢,今天同我說啦,想一輩子都和你待一塊兒呢!你不知道今天有多擔心你,真是恨不得跑去找你了。”
宋硯無奈道:“太姑姥姥,箏箏不會說這樣的話。是隨時準備丟下我的,這麽好的人,當然該無負累地活,我不能拿去綁著。該想誰就能誰。”
謊話被揭穿,大長公主略有尷尬,懷疑地問:“真有這麽灑?”
宋硯微頓:“沒有。”
“我就說嘛。”
“我恨不得能把我綁在上,一直綁到棺材裏合葬,一直綁到一起投胎轉世,隨便做什麽鳥啊蟲啊都可以。我心裏到底還是自私的,我害怕被丟下……我怕死,我想不到人死後該有多冷。”宋硯聲音越來越輕,“但我沒道理要求這世上任何一人這般我,何況是。我,怎麽可以這樣要求。”
“你太過較真了,太姑姥姥是活了快有八十歲的人了,可比你看得明白!別一個勁兒剖似的剖自己,換個人是要瘋的。你得學會糊塗點,糊塗才能活得痛快。”
“我只與我自己較真,沒事的。”宋硯細聽著柳箏的腳步聲近了,期待地看向了門板。
門沒被敲響,也沒被推開。那腳步聲停住了,沒再變得更近或更遠。
“你心裏想要什麽,告訴啊,未必不肯給。你越是只跟自己較真,越是痛苦。既你,一定也不忍心看你這樣。”大長公主盡力規勸,“哎呀,你們這些的,真是聽得我頭都大了。在一起該怎麽快活就怎麽快活不就了嘛!”
宋硯不想柳箏在門外聽到太多,只搖頭不語。
大長公主還想多說點,他不怎麽應答了,大長公主以為他是太累了,不好再多說,只能起離開。
門先一步開了,柳箏迎面進來了。大長公主看看,回頭看看宋硯,互道晚好後言又止地走了。
柳箏梳弄著頭發,進來問:“你們聊了什麽?”
“沒什麽。”
柳箏拿他的梳子梳頭:“聊吃聊喝也好,總不會是幹坐著。”
宋硯笑著同聊起明早吃什麽。
柳箏梳了頭發,擱下梳子,靜靜看著他:“我都聽到了。一開始無意聽見,後來有意想聽,你不肯說了。”
宋硯不否認:“都是些無關要的小事。”
“提生又提死的,算小事?”柳箏想生氣,但他這樣生不出來氣,反倒弄得委屈。這委屈說不清緣由,催使著要落淚,但還好能勉強撐得住不真落下來。
宋硯目溫地看著:“我都想通了,一切都看淡了,所以都是小事。”
“你要出家做和尚啊?一天到晚沒見你讀多經文,滾滾紅塵的話本你倒是藏了不!”
宋硯被逗笑了:“不做和尚。心心都這樣你了,哪還能有什麽悟。”
柳箏神落寞下來,看他很久,忽然問:“你是不是病了?”
“熱早已退了,沒有病。”
“說的不是這個……你那麽傷心,為什麽還一直笑。”
宋硯笑容微僵,沉默半晌又笑了:“總不好一直哭哭啼啼的,多惹你心煩。而且我傷心只傷一陣,有你在,我心裏很高興。”
“別笑了,看得我難。”柳箏掐住他的臉,“你就是病了。你或許早就病了,沒人當回事。”
“他們常罵我是瘋子呢,我離經叛道,的確有病。”
“也不是這個。有病的是他們,非要把好好的人往死裏,冠冕堂皇,假模假樣。”
“既然有病的是他們,那我就是沒病了。”宋硯的手,“好箏箏,你想的太多了。”
“你是被他們弄病了。”柳箏垂眸,不忍看他,“本一個人獨時連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想做什麽,想為自己打算點什麽都不知道的話,就是病了。”
“我想同你在一起呀,我最最喜歡你,最討厭你討厭的一切,最想做為你做的任何事,我的打算就是跟你在一起。”
“我若今天就丟下你呢?”柳箏發問,看著他瞬間變得茫然的眼睛,“我若今天就不你了呢?”
宋硯仍是笑:“你逗我的,至今天不可能。”
“我就這樣問你了,你便依著這個問題回答我。我今天就不要你了,你還能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想做什麽、給自己打算點什麽?”
“我可以不答嗎?”
“不可以。”
宋硯的笑容難以維持住了。他到委屈,這委屈又深又重,得他不上來氣。
柳箏看他偏過頭時落了淚,一點聲息都沒有,連呼吸都那麽平穩,好似這些淚只是砸到他臉上的雨珠。
柳箏固執地等他回答,一直看著他,好像他不答,便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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