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儀又死了。
明明記得上一刻還在除夕宮宴,聽裴琰講拓跋玉兒和太傅的事,有些犯困,就在他懷中睡去,不知怎麼一睜眼,就到了幽都。
有兩個鬼差說壽已盡,接著給套上枷鎖,關到了一間有不亡魂的牢房里。
姜姝儀膽戰心驚,在看到一個脖子斷了一半,垂著頭顱的人后,嚇得尖一聲:“鬼啊!”
“吵什麼吵什麼?”
那掉頭鬼扶正自己的腦袋,是個小孩,沖翻了個白眼兒:“你自己不也是鬼嗎?”
姜姝儀抬起自己的手,看到有些許明后,頓時忍不住哭了起來。
“我想回去!我想回去!還有人在等我......”
其它鬼們見怪不怪,憐憫地看一眼,然后繼續死氣沉沉。
小孩鬼也自己玩兒去了。
姜姝儀哭了不知道多久,若是人,定然已經力竭哭暈過去了,可鬼不會,一直有力氣,于是能一直哭。
最后那群鬼實在不了了,一個老太太呵斥閉。
姜姝儀活著的時候都不怕誰,死了難道還怕嗎!
哭得更大聲。
直到小孩兒鬼把頭揪下來遞給。
“別哭了,踢頭玩兒吧。”
姜姝儀再次尖。
眾鬼都捂住了耳朵。
*
這里沒有日月星辰,只有幽幽鬼火,姜姝儀不知過了多久,自己覺得哭沒意思了,才堪堪止住。
看看鬼們,小心翼翼地問:“我們之后會去投胎嗎?”
因為先前哭鬧擾鬼,所以沒有鬼愿意搭理。
小孩鬼捧著自己的頭對著說話:“你陪我踢頭我就告訴你。”
姜姝儀又想哭了。
剛才那個老太太嘆了口氣:“還早,要等到你了,鬼差看過你的善惡簿,才知道下輩子能投生什麼。”
姜姝儀惴惴不安地問:“你們等多久了?”
小孩鬼先開口:“好久好久了,我覺得有十幾年,老祖母說肯定沒有十年,那個金姐姐說有三十年了!”
姜姝儀哭無淚。
都說生不如死,真到這地步,死都沒辦法再死一回。
開始還存了一希冀,萬一吳見善說的是真的,裴琰真是個神君,應該會來救吧。
然而等了不知多久都沒有靜后,姜姝儀徹底絕,也開始變得跟其它鬼一樣死氣沉沉,渾噩度日。
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進來了一個穿著蔥綠紗衫的年輕婦人。
進來就沖著小孩鬼尖:“有鬼!”
姜姝儀:......
在被小孩鬼邀請玩頭后,那年輕婦人也嚎啕大哭了起來。
姜姝儀算是明白之前那些鬼有多煩自己了。
哭哭哭,哭什麼哭,哭也投不了胎。
不知多久,有個鬼差在門口點名,小孩鬼要去投胎了,老太太也要去投胎了。
唯二兩個還有點活人氣兒的就要走了,姜姝儀又想哭了。
“姜姝儀是誰,也出來。”
聽到鬼差的點名,姜姝儀震驚地抬起了頭。
不是要十年起步才能投胎嗎?
小孩鬼拉一下,著急:“快走呀,一會兒鬼差大人生氣,不讓你投胎了!”
姜姝儀趕起,跟著他們往外走。
牢房外走廊的盡頭是兩個門。
老太太和小孩依次了左邊的門,姜姝儀正要跟上,忽然被一雙臂膀從后環住腰。
“你要去哪兒?”
悉的溫和嗓音從后傳來,比記憶中更澄澈明凈,含著笑意。
姜姝儀渾都僵住了,腦中一片空白,緩緩回頭,在看到日思夜想了不知多久的面容后,一瞬間覺得氣都上不來了。
嚨堵得像塞了塊石頭,又疼又。
裴琰不再是龍袍金冠,反而一雪,氣度是不染纖塵的圣潔,那雙長眸更是如琉璃般亮清明,濃長的睫簾低垂,看著的目滿是溫憐惜。
像俯瞰可憐信徒的神祇。
姜姝儀呆滯了幾息,等回過神時,眼淚早已奪眶而出。
裴琰嘆了口氣,抬袖為拭淚,輕聲解釋:“你本剩下三世,重生一世,還有兩世,我不舍得讓你再去苦,就替了你去回,雖然短壽,但合在一起也有四十五年,也就是這里的四十五日,讓你委屈了。”
姜姝儀的視野被眼淚模糊,有很多話要問,有很多委屈要訴,可聽見他這麼說后,卻只哽咽著問出一句:“陛下替臣妾回,那陛下是變子了嗎......”
裴琰失笑:“不是。”
姜姝儀心里難起來,聲音都破碎了些:“那陛下在另外兩世娶妻納妾了?”
裴琰含笑了的臉:“一世九歲夭折,一世自出家。”
姜姝儀這才好了些,接著就委屈上了,狠狠抱住裴琰哭出聲來。
等了他好久啊。
裴琰不驚擾這里的鬼魂,哄幾聲后,打橫抱起,踏了右邊通往神界的門。
*
姜姝儀記得這里。
吳見善給的那個符,就是讓在夢中來了這個地方。
仙霧縹緲,金殿玉闕,有仙婢結伴而過,看見裴琰抱著行走,大多投來好奇的目,也有似乎知道什麼,掩面笑的,但都不摻雜任何惡意。
這悉的景讓姜姝儀一顆心迅速沉到了谷底,抱著裴琰脖頸的手陡然收,聲音有些發:“陛下,吳道長說的都是真的嗎?陛下真的是仙君?真的為了改臣妾的命數,要三世短壽,然后魂飛魄散嗎?”
裴琰知道指的是什麼,溫安:“不會,他是騙你的。”
姜姝儀還是忐忑不安。
裴琰拂袖靈一現,匿住自己和姜姝儀的形,才把往上抱了抱,輕拍著的后背繼續解釋:“那是留影符,你所見之事確實是真切發生過,可他斷章取義了。”
姜姝儀在他耳邊疑地“嗯?”了聲。
裴琰:“出主意的是青衡仙君,掌管宿命與回,他說出讓我和你換命數后,我隨口應了句可以,但下一句便是要拿他的命數去換你的命數,都不過是戲謔之言,因為我知道他有別的法子。”
姜姝儀不明白什麼回命數的,只關心一件事:“陛下真的不會死了嗎?陛下是不是真的不會死了?陛下可以長長久久的陪著臣妾了對不對?”
裴琰輕笑:“是,可以永生永世陪著你,永遠都不分開。”
*
天上有很多好玩兒的東西。
祥云是綿綿的,可以輕易想要的形狀,還有靈草仙花,沒開靈智的可以泡茶喝,開了靈智的可以假裝揪它的葉子,把它嚇得嗷嗷。
裴琰不拘著,讓隨意去玩兒。
于是沒多久,就有人找上門了。
青衡仙君氣得不行,叉著腰向裴琰告狀:“我的靈寵小石頭昨日出來散散心,結果被你家里這個抓住打水漂,不打出好看的花不讓走,回去后嚇得哇哇哭,現在還哄不好,你給個說法!”
裴琰看了眼躲在自己后,有些許心虛的姜姝儀。
他溫和地對青衡仙君道:“初上天宮,看見什麼都有趣,不知開了靈智的石頭和人間三歲小兒無異,我先前怕不適,所以這幾日隨玩鬧,從今日起,我會教導。”
青衡仙君得理不饒人:“不!除非你把月華草給我一株,不然我就去師父那里告狀!”
月華草是供靈石化形的必需之。
裴琰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同意了。
待青衡仙君一走,姜姝儀著他的角小聲問:“陛下,他師父是誰啊,比你厲害嗎?”
裴琰回頭看著,嗓音溫和:“又忘了改稱呼嗎?”
姜姝儀這才記起這茬來,上了天宮不久,裴琰就讓改稱呼,可有些難以啟齒。
畢竟了兩世陛下,忽然要改你來我去,還真是有些不容易,總覺很僭越,很違和。
裴琰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既不習慣對我直呼其名,那就師父。”
姜姝儀覺得新奇,試著喚了聲:“師父?”
裴琰輕輕“嗯”了聲,開始作為人師循循善:“剛才我和青衡的話,你都聽見了,有什麼想說的嗎?”
姜姝儀有!
“臣妾也要養塊石頭!”
裴琰:......
他只得直言:“不許再欺負開了靈智的花草木石,天上從來沒有人這麼頑劣過,它們相當于年稚子,經不起驚嚇。”
姜姝儀發現了,在人間裴琰沒什麼品行,可變仙君后,就忽然真的風霽月,正人君子起來了。
悶聲道:“我之前還以為它們都很大歲數了,害怕的樣子是逗臣妾玩兒呢,尤其是那個石頭,剛開始還說看我有慧,要收我做徒弟,臣妾覺得有趣,才玩兒的,當時也沒哭呀,不過放走的時候,確實跑得很快......”
裴琰看不高興了,也不忍再教導:“那塊石頭面子,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有責怪你。”
姜姝儀瞟他一眼,繼續裝可憐:“以前陛下不論對錯,都會護著臣妾,如今了仙君,是不是臣妾再犯錯,陛下就會大義滅親了?”
裴琰垂眸輕聲:“是我把你帶上來的,我對你便有看護之責,你若真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我會在你之前死道消,換你一次悔過的機會。”
姜姝儀因這句話心中一痛。
紅著眼仰頭,裴琰就知道又要哭了。
“不會有這一天的。”
裴琰笑著的臉:“你其實打不過靈石靈草,它們不過是為了化形,不肯用靈力罷了,在這天上,你能做的最大的惡事,就是氣氣我這個神君,但我也會像在人間那樣罰你。”
姜姝儀驚奇:“天上也可以嗎?不會違背戒律嗎?”
裴琰笑而未答,親自告訴。
姜姝儀被放在綿綿的祥云上,四周仙氣繚繞,得蜷了子。
“會不會有人看著呀,你和青衡仙君談個話都能被吳道長記到符中,我們會不會也......”
“不會,他沒這麼閑,已然又下凡度人去了。”
姜姝儀還是不放心,直到裴琰揮袖變幻出乾清宮的龍榻,垂下繡著金龍騰飛的帳幔。
放松了。
霞彌漫,九重天上奇彩絢爛,祥云聚又散。
不必水了,一個清潔咒就重新干爽起來。
姜姝儀坐起,像是發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晃晃胳膊踢踢,然后訝然地看向裴琰:“臣妾不累!臣妾竟然一點都不累!”
裴琰“嗯”了聲,用靈力把拉懷中,溫聲解釋:“你不是凡胎了,所以不到累,但我可以幫你恢復知覺,也可以讓你比在人間更不住。”
姜姝儀順著他的話想了想,連連搖頭:“不要不要!這樣就很好!”
裴琰輕笑:“那你要聽話,從明日起,我會教你修行,你若太過頑劣,或是無故出去欺凌花花草草,我就這麼罰你。”
姜姝儀睜大眼:“陛下是神仙,臣妾現在就是個手無縛之力的小鬼,陛下還要對臣妾用咒法,簡直是欺負人!”
裴琰含笑看:“再一次陛下,今日就罰你。”
姜姝儀氣得不行,干脆捂上被衾不理他了。
*
小石頭化形那日,姜姝儀跟著裴琰一起去了。
小石頭了個胖乎乎的小姑娘,看見姜姝儀就氣得紅了臉,要來用腦袋撞。
當然被青衡仙君攔下了:“別別別,咱們可打不過家陛下。”
他語調戲謔,故意加重了陛下這兩個字,周圍仙人們都笑了。
姜姝儀就算知道他們沒惡意,也臊得慌。
裴琰把姜姝儀拉去后,擋住眾仙的視線,而后淡淡地對青衡仙君道:“若我沒記錯,你的石頭下次要胎換骨長大,還需一株月華草。”
青衡仙君立刻換了副臉:“哎呀!我方才是胡說呢!都是我家石頭不懂事!回頭我就用打水漂!”
小石頭氣得先去撞他。
一片笑鬧聲中,姜姝儀抬眸見裴琰朝自己看來,下意識想陛下,但想到被調侃的事,又不好意思了。
裴琰平和道:“想什麼就什麼。”
姜姝儀這時候也沒那麼想喚陛下了,思索了會兒,輕咳一聲:“夫君。”
裴琰頓了頓。
姜姝儀歪頭:“陛下不喜歡?”
裴琰未置可否,只是在帶回去后,力行地告訴了喜不喜歡。
姜姝儀最后如凡人般睡了過去,裴琰垂眸看著,手從額間到脖頸。
其實青衡想出的解決之法,是要他和姜姝儀一起經歷三世。
但姜姝儀一世死在他出征時,一世死在他懷中,已讓他難以承。
所以他寧可孤盡人間諸苦,也不愿再帶同行。
萬幸從今后,他們可以再也不分離,直至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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