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寧收到了笛子。

紫竹笛有些使用過的痕跡，但保養很用心，不見毫劃痕；絡子也干凈，沒有任何臟污。

拿到它，是拿到了證據。

裴應就是鄰居。

這次的遭遇，也的確是嘉鴻大長公主下手的，目的是為了攪黃婚事。

駱寧拿著笛子進了里臥，關上門。

在韶，初時不好，日子過得枯燥無聊；而后逐漸康復，搬離大宅，與丫鬟等人獨居時，非常愜意。

那是駱寧兩世短暫生命中最好的兩年。

總記得庭院的花，開得熱烈；后院的果子，滿甘；還記得半下午從窗欞照進來的，輕盈而溫暖。

了夜，琴時有笛聲合奏。

也有哀傷、思家時刻，那笛聲包容著，像個大姐姐，一點點引著走出憂郁。

駱寧的手指，輕輕挲著笛子。

“……阿宥，你替我給裴應下帖子，邀請他做客。我有話問他。”駱寧找到了弟弟。

駱宥二話不說：“好。”

又問，“約在家里外書房，還是外面茶樓？”

“家里。”

駱宥派了心腹書，把名帖送到了嘉鴻大長公主府。

很快有了回應。

裴應的小廝來了，說他家主子明日登門。

翌日，天氣寒冷，庭院虬枝上一夜覆蓋了薄霜。

裴應上午到的。

駱宥那邊派人告知文綺院，駱寧拿著暖手爐，穿了極厚風氅，慢步去了外書房。

鎮南侯不在家。

駱宥款待裴應，只一杯熱茶。兩個人沉默坐著，都不說話。駱宥不知該說什麼，裴應則心思沉重。

駱寧的腳步聲輕，驚擾了二人，都抬眼看向。

一瞬間，裴應眸里添了一抹化不去的哀傷。

他眼睜睜看著一步步走近，卻知在一點點遠去。

抓不住、握不牢。

“阿宥，你去里間看書，我與世子說幾句話。”駱寧道。

駱宥點頭。

書房的里間很小，外頭說話聲音，里間聽得一清二楚。

他避開，只是怕裴應尷尬，不是故意瞞他什麼。

“世子，笛子我收回了。”駱寧開口，便如此道。

裴應的手指修長，骨節勻亭，在這樣寒冷的季節，越發顯得蒼白。聽到駱寧的話，他放在膝頭的手微微蜷起：“理應歸還。”

“往事如何，還請告知。”駱寧又道。

裴應沉默。

他沒有端茶喝，只是默默枯坐，幾息后才開了口：“堂姐走海去了。”

駱寧心中了然：“我也這麼猜過。果然。”

“搬到雅居小住，我替遮掩一段日子。我當時游歷了一年多，打算把手稿謄抄整理，需得兩個月時間。”他道。

因此，就在那邊住下了。

他時常聽到琴。琴聲優，又哀傷。

他初時只是想托一把。

而后在街上見過，再聽琴聲，覺到了不同尋常。

可能哀思從人手下彈出，更添韻味。

他住下，再也走不開了。

心頭生出了藤蔓，牽牽扯扯，將他綁在那里。

“……我再也沒想到，一笛子，差點要了我的命。”駱寧的聲音很輕，打破了裴應的思緒。

這話，初聽如山廟小鐘，脆地一聲響；余音卻在山谷回，蒼茫深沉，瞬間萬籟俱寂。

裴應心頭狠狠一。

他站起，彎腰，慎重向駱寧行了一禮：“千般不是，都是我的錯。”

半晌才直起腰。

他立在那里，遮擋了門口照進來的一點日。

駱寧沒有請他坐。

也沒有放狠話，說什麼下次大長公主再算計，大家魚死網破。

只是沉默。

“世子，你還了笛子，我死里逃生。咱們，兩清了麼？”駱寧問他。

裴應舌尖辛。

“是。”他道。

駱寧：“阿宥，世子要回去了，送客吧。”

駱宥片刻從里間走出來。

他量未足，可舉手投足已經有了大人氣派：“世子，請吧。”

送裴應出門，駱宥默不作聲。

很多事，駱寧不會跟他講，可他不是傻子。

姐姐才出事的，還差點舊疾復發。

走到大門口，門匾影下，寒風驟起。

“裴世子，駱家很好欺負嗎？”駱宥倏然開了口。

比起半年前，他嗓音清亮了很多。男孩子的換聲期慢慢度過，他量長了、嗓音也響了。

裴應被問得語塞。

“朝廷拿你們沒辦法，我姐姐只能忍氣吞聲。可這筆賬，我記著。”駱宥道，“我不會一直任由你們這些人欺負。”

他轉，闊步回去了。

駱宥一肚子怒氣，腳步很快。可到了外書房，他的脾氣就斂住了。

駱寧還在喝茶。

一杯熱茶，茶湯香而暖。說了好些話，打算喝完再走。

“……不高興？”看弟弟。

駱宥：“沒有。”

沉默。

駱寧不慣孩子。高興就說，不說自己憋著。

繼續喝茶。

駱宥看著自己的腳尖：“大姐姐，我們會發達嗎？”

“怎麼發達？”

“像崔氏、鄭氏那樣。”

“很難。”駱寧說。

且不說一個門閥的發展，需要極大運氣，單說雍王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削門閥。

駱寧做鬼的日子，盛京城里有權勢滔天的重臣，可無人越過皇權。

不能舉薦員、不住皇權，就沒資格門閥。

如今這些門閥的好日子，再也沒有。

世道必然，誰也更改不了，不是努力就可以。

“山再高，努力也能攀上去。”駱宥不服氣。

年總有登天志。

有志向很好，會努力上進，會振興門庭。將來駱寧離開，去做的郡主了，駱宥也可以庇護這一門上上下下。

“我信你。”駱寧笑道。

喝完了茶，走到弟弟邊，手了他的頭，“攀登要專注。要是心里存了太多的憤怒，就無法專心了。”

駱宥到底還小，尚未，駱寧希自己可以時刻提點他。

他一定會爭氣的，他是個聰明孩子。

駱宥似打了個激靈。

“是。”他慎重道，“我記住了，大姐姐。”

駱寧欣點點頭。

駱宥還問：“萬佛寺的事，就這樣算了嗎？”

“當然不會，可也不急于一時。阿宥，我如今只等出嫁。我做了雍王妃，你、侯府這些人都有了真正依傍。到那時候，咱們再考慮后話。

朝廷給一個人判了罪，也要拖到秋后才問斬。你看，哪怕是朝廷，都不急于求。阿宥，咱們沒有父輩教導，你學學律法吧。”駱寧說。

繁瑣的律令，讀起來極其乏味，需要很大耐心，也許可以戒了年人的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