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慈云縣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讓這個燥熱的夏天變得清涼起來。

陳敏剛剛十四歲，由于家境困難，有些營養不良，同學們都開始發育了，還像個綠豆芽似的，瘦弱干癟。

小升初考完了，陳敏的績一向很好，不出所料地考中了慈云縣高級中學初中部。左鄰右舍都向陳敏的父母道喜，里不停地冒出夸獎著的話。唯有陳敏默不作聲，很害怕父母不讓他繼續讀書，害怕得整夜睡不著覺。

陳父的思想比較老舊，在老婆剩下兒陳敏后，他非常失，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喝醉了酒陳父就對母倆拳打腳踢，直到撒完了氣才停手。當時，計劃生育政策執行得非常嚴格，陳父頂風作案，帶著懷了二胎的老婆躲在了鄉下生產，幸運的是，第二胎是個男孩。

紙是包不住火的，陳父的行為到了罰，不僅丟了慈云縣國營機械廠修理工的差事，而且被罰了八萬元。

陳父沒有惱火，反而覺得賺到了，陳家有后了。

自從有了兒子陳捷后，陳父改掉了酗酒的病，和老婆一起擺攤賣烤串。

陳敏算是解了，準確的說，變得明起來，再也沒有人管了。有一次，故意在好朋友朱蓉蓉家留宿，結果，當第二天回家的時候，全家人都沒有留意到昨天夜不歸宿。撲倒在床上，悶頭哭得稀里嘩啦。

第一次見到陳捷的時候，陳敏驚呆了，完全沒有想到，小嬰兒竟然還那麼的丑，臉蛋紫紅，皮皺的，竟有些嚇人。雖然，弟弟很快變得可起來，但在陳敏的心里，他永遠是初見時那麼丑。

陳敏不喜歡弟弟，這是心里最大的，誰都沒有告訴過。

但陳敏是聰明的，毫沒有把這種不喜歡放在表面，反而特別熱衷于弟弟的事，幫著洗尿布、喂……或許，只有在忙著弟弟的事時，才會出現在父母的眼里。

同樣讓陳敏不喜歡的，還有家里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的孜然的味道。

每當看到父母把即將變質的豬切小塊，裹上厚厚的醬料，再拿竹簽串好的時候，陳敏的心深都充滿了鄙夷，暗暗發誓，絕對不要活父母那樣的大人。

就這樣，陳敏在這個格格不的家庭里一點點長大，直到考上了慈云縣中。

弟弟陳捷比陳敏小九歲，此時正是調皮的時候，每天都把家里攪得飛狗跳。父母要出攤，帶孩子的重任落在了陳敏的頭上。這不是個好差事，作為父母的掌中寶，陳敏罵不得打不得，連稍微說句重話都不敢。

整個暑假，陳敏過得膽戰心驚。

這一天，連綿的雨終于停了，慈云的天空難得地一澄如洗。

陳父招呼著老婆，騎著三車，出攤了。

下雨天耽擱生意，進的貨都快變質了，尤其是串好的豆干，都長了白。陳母毫不在意地用開水燙了燙，照常出售。用的話來說，就是“都在滾燙的油鍋里炸過了，吃不出病”。事實的確如此，陳家夫婦擺的攤真沒出過安全事故，反而因為舍得刷醬，贏得了不食客的喜歡。

支好攤，時間還早，兩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

“孩子他爹，妮兒考上了初中，要不要讀呢？”

“小丫頭片子，讀書有什麼用？在家帶弟弟吧。”

“九年制義務教育呢，就怕國家找我們麻煩。”

“找啥麻煩？家里窮，讀不起，不行嗎？”

“聽說只要書本費……”

“你個傻婆娘，書本費不是錢嗎？丫頭片子書讀得再多都沒用，早晚要嫁人的賠錢貨！再說了，捷娃子馬上要讀兒園了，我準備把他送到縣里最好的兒園，需要不錢呢。”

“啊，要多錢呀？”

“一年三萬！”

“這麼多？”

“那可不，我聽人說，兒園就要學英語，老師都是外國人。傻婆娘，我兒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那……妮兒真不讀了？”

“不讀了！”陳父斬釘截鐵道：“我們起早貪黑的賺錢做什麼，還不是為了給捷娃子攢點老本，以后上學、買房、娶媳婦，都要花錢的。”

“只是……”

兩口子還在聊著，毫沒有留意到，不遠的墻角里躲著個小孩，正是陳敏。

親耳聽到父母的對話，陳敏猶如五雷轟頂。這一刻，覺得自己就是個被拋棄的孤兒，所有人都不。強忍住眼眶里的淚水，握了握小小的拳頭，轉往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陳敏是想來找父母報信的，弟弟哭鬧得狠，好不容易哄睡著了，一抹額頭，燙得厲害。看樣子是冒了，陳敏聽人提起過，小孩冒一定要留意，要不然容易燒傻子。這才趁著弟弟睡著的時候，抓時間跑出來找父母。

陳父擺攤地地方在長富路食街，離家遠的，陳敏連跑帶走，花了半個小時才回到家。等回到單元門口時，驚呆了，原本閉的大門竟然敞開著！

“陳捷！”陳敏一邊喊著，一邊跑進房里。床上空空，陳敏一被窩，還有溫度，看來陳捷剛剛溜走。

“陳捷，你在哪兒？”

陳敏快速將家里的每個角落都找了一遍，毫沒有發現弟弟的影。這一刻，覺得有一盆涼水從天而降，將渾上下澆得冰涼！

找回來！一定要在父母收攤前將弟弟找回來！

陳敏快速冷靜下來，鎖好房門，沖下單元樓，四尋找弟弟。

“陳捷！”

“陳捷！”

……

陳敏的喊聲很快便驚了鄰居，有人招呼道：“這不是陳家的丫頭嗎？找你弟弟嗎？”

“是的，阿姨。”陳敏帶著哭腔道：“弟弟跑出去了，您看到他往哪兒去了嗎？”

“我看他出門往左走了，估計自己去玩了吧。”那人不以為然道：“唉，你們家呀，就是把男孩看得太重了，都五六歲了，自己下樓玩玩多大個事啊。”

“謝謝阿姨。”

陳敏沒有理會那人，順著手指的方向，往前跑去。

果然，沒跑多久，陳敏看到的弟弟胖乎乎的影。

陳捷才五歲，又發著低燒，能跑多遠呢？他一面哭，一面走著，里還在哭喊著：“嗚嗚，爸爸，姐姐欺負我！嗚嗚，媽媽，你們在哪兒啊，快來救救我啊。”

陳敏聽到弟弟的話，心涼了。

平時，陳捷沒冤枉陳敏，看到姐姐被爸媽打，他甚至會拍掌好。

陳敏止住了抱回弟弟的念頭。

剎那間，陳敏的心里長出一個邪惡的念頭——如果弟弟消失該多好啊。那樣的話，爸爸媽媽會重新嗎？

腦海里胡思想著，陳敏遠遠地吊在弟弟的后，既盼著他平安無事，又期待著突然出現個人販子把弟弟拐子。

姐弟倆，一個哭鬧，一個想，不知不覺間，竟然快靠近了長富路。

陳敏一個激靈，陡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現實是如此的殘酷，絕對不能讓父母發現自己把弟弟弄丟過的事。正待陳敏準備上前把弟弟抱回時，遠的陳父竟然發現了陳捷，兩口子扔下了攤子，慌忙向陳捷跑去。

陳敏心里一個咯噔，立刻停住了腳步，躲到了綠化帶的后面。

時間回到兩分鐘之前。

長富路食街，陳氏炸串鋪。

陳父正在炸著臭豆腐，忽然，老客喊道：“老陳，你快看，那個小男孩是不是你家老二？怎麼一個人跑到這兒來了？”

陳父有些近視眼，他了眼睛，道：“哪兒？沒有啊。”

這時，陳母正在給客人烤著翅，眼睛尖，立刻看到了陳捷，高喊道：“孩子他爹，還真是捷娃子！”

陳父怒了，顧不得關火，罵道：“該死的丫頭片子，怎麼帶弟弟的？！”

陳母和丈夫站到了同一陣線，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孩子他爹，你說得對，妮兒就不該讀書！”

夫妻兩同時扔下了手里的活兒，向著兒子的方向跑去。

綠化帶后，看著爸媽距離弟弟越來越近，陳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一刻，想到了無數后果，每一種都是無法承的。

終于，陳父抱住兒子，陳母拉住了孩子的小手，好一副家庭和睦的景。

陳捷依舊哭哭啼啼的，似乎在哭訴著姐姐的不好。

陳母假裝拍打著旁邊的路燈，似乎在幫著弟弟出氣。

看著遠的一幕，陳敏忽然笑了。

終于明白，在這個家里，永遠是外人，卑躬屈膝沒有用，任勞任怨也沒有用，誰讓不帶個把兒呢？

眼淚漸漸涌出，視線變得模糊。

“嚓——”

忽然，一聲巨響傳來，整個長富路似乎沸騰了！

陳敏連忙站了起來，拿袖口了眼睛，然而，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忘記的一幕！

一輛大貨車突然失控，恰好撞上了路邊的陳家三口！

抱著兒子的陳父輩撞飛，里大口大口吐著鮮；手里的兒子早就分了兩截，當場沒了呼吸；陳母被碾進了車里，雙手撲騰了兩下，也失去了靜。

“死人啦！”

周圍的人群大聲喊著。

陳敏只覺得吵，看到父親死死盯著自己，瞪大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似乎要把撕碎。陳敏害怕極了，不敢上前，不斷后退，后退……直到轉往后奔跑，一口氣跑回了家。

通事故的認定很快下來了，貨車司機疲勞駕駛，全責。

十四歲的陳敏失去了父母和弟弟，獲得了一百二十萬元的賠償金。

陳敏沒有其他親人，法院指定街道辦為的監護人，負責這筆賠償金的使用，直到年滿十八周歲。

不知道為什麼，陳敏忽然覺得在自己上的山沒了，渾輕松。

九月，陳敏如愿學，被分在了初一四班。

或許是為了保護未年人的私，學校里的老師和同極有人知道陳敏是孤兒。開學報道、家長會的時候，街道辦都會派工作人員參加，算是陳敏的家長。

十四年了，陳敏第一次覺得幸福。

開學后，陳敏保持著一貫的風格，為了班級里的小明。除了同桌朱蓉蓉，陳敏幾乎沒有朋友，當然，也不需要其他朋友。

然而，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陳敏被班級里的霸王盯上了！

被捉弄了幾次，陳敏并不害怕，但還是表現出恐懼的模樣。被父母從小打到大，陳敏深知打人者的心態，自己越是扛，對方打得越狠；相反，自己早早認慫，對方反而沒了興致。

便這樣，陳敏默默地忍著。

陳敏沒有料到的是，鄭鈴玉不是的父母，打起人來完全沒有輕重，只挨了幾天的揍，便吃不消了。虎毒不食子，陳父也打孩子，但打的都是多的地方，不會沒頭沒腦地下手。鄭鈴玉則完全不同，掌摑、腳踢、扯頭發……每次都讓陳敏疼得死去活來。

這一天，被狠揍一頓的陳敏回到了家。拉開屜，有一疊厚厚的鈔票，那是父親為弟弟讀兒園準備的錢！

陳敏冷笑一聲，出了兩張鮮紅的鈔票帶去了學校。

從此，陳敏了鄭鈴玉的小跟班，了出謀劃策的狗頭軍師。

當陳敏看到一個個小計策在鄭鈴玉的手下實現的時候，忽然到無比的痛快；當看到弱小的同學被鄭鈴玉揍得滿地打滾的時候，到了踏踏實實的快樂！這種快樂，讓上癮，罷不能。

每到深夜，陳敏也會想起父母，想起有些丑陋的弟弟。

會躲在被窩里痛哭，哭得死去活來。

第二天，當陳敏用冷水洗過臉厚，又恢復冰冷的表，繼續回到學校幫鄭鈴玉出壞點子。

陳敏以為，的初中生涯都要這樣度過了，直到那一天的到來，直到那件事的發生，將一切都改變了。

或許，陳敏已經忘記了那天的風，但永遠不會忘記那個生的眼睛，不會忘記那縷飄的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