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丁文甫驚詫道：“可您急什麽呢？您今年才十……十六歲啊。”

真正的李弗襄應是十七歲, 這虛低的一歲，是已故的許昭儀和李弗宥舍給他的。

李弗襄：“是麽？”

丁文甫：“是啊，我不理解, 您怎麽會有這種想法，所有人都在期待著您的將來，包括活著的，也包括那些已經故去的……”

他們本不求李弗襄有大富大貴的乘龍之命, 所有人的初衷都是希他平安喜樂, 哪怕當個紈绔也沒有關系。

皇帝不介意自己的兒子是個無大志的閑王。

高悅行也不在乎自己的夫君明珠蒙塵終生不得見。

只有李弗襄自己, 隨著年歲的漸長, 那些為他而逝去的命，那些曾經毫無謀求算計地捧到他面前的真心回護, 沉甸甸地在他的脊梁上, 日複一日。他不能允許自己白擔了那許多人的期待, 浪費掉一生的好時。

經過華街。

高悅行再次悄悄推開窗, 見到了幾乎完工的襄王府。

說是幾乎，是因為還差一點。

據說最後花園裏缺一塊黃山石，于是，才遲遲不畢工。可是，襄王的府邸，若不是皇帝默許, 他們哪有膽子拖。

皇帝的意思很多人不明白, 平白傳出了許多揣測。

但也有很多人明白。

荒唐的是, 那些不明白的人, 一張一合, 到散步謠言, 說得跟真的似的, 而幾個心裏明白的人，反倒了鋸葫蘆，裝作糊塗模樣。

高悅行當然屬于明白的那一掛。

李弗襄封王的旨意已下，一旦王府完工，他便要移宮了。

無非別的，皇帝舍不得，想要在宮中多留他一段時日而已。

李弗襄進了皇城，前去乾清宮的路上，見著了信王李弗遷。

高悅行跟在李弗襄的後，雖不怎麽言語，但也注意到了。

李弗襄拱手對兄長行禮。

兄弟倆鮮見面，所以一直不怎麽親，見面頗有幾分尷尬。

李弗遷在廊下停住腳步，問了一句：“聽說你剛經歷了一場兇險，可有傷著？”

李弗襄說沒有，又道：“多謝兄長關懷。”他似是又想到了什麽，說：“聽聞兄長喜事將近？”

他總是對別家誰要娶親上心得很。

李弗遷年紀不小了，出宮立府也幾年，他的婚事，皇上讓他自己選個喜歡的子，他選了翰林寺編修的妹妹，家底并不富貴殷實，方出寒門，父母早逝，兄長是今年榜眼。

皇帝思慮了幾天，最終允了。

李弗遷對自己的未婚妻顯然是真心喜歡，提到，臉上展了些笑容，說：“禮部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估能趕在明年之前，話說回來，五弟年歲也到了吧。”

李弗襄毫不避諱地回頭看了一眼高悅行，說：“我不行，我還得再等等。”

李弗遷瞧見了高悅行。

高悅行也瞧見了他，信王臉上仍舊是遮不住的憔悴，他過于憂思了，高悅行猜不準，是因為婚期將近，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李弗遷說：“快去吧，父皇等你等得很心焦，你出城了大半天，父皇連口水都咽不下。”

兄弟倆錯而過。

李弗襄刻意停住腳步，等著高悅行慢吞吞地跟上來，說：“我兄長要娶親了，等到了那天，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高悅行目不斜視：“你能去，我可不能去，我和那位姑娘，一非家族世，二非閨閣手帕，回頭送份賀禮便罷算是周全了。”

李弗襄說：“我去求賢娘娘給你們家發請帖。”

高悅行：“我們家不會去的。”

李弗襄：“為何？”

高悅行瞧了他一眼，嘆氣，他對于政局還是缺了一份敏。高景居要位，深皇帝的倚重，且高氏家風嚴謹，高景一清白，最不願涉及黨爭。

襄王和信王已對壘之勢。

若非高悅行和李弗襄自便掰扯不清，難舍難分，高景是絕不會將自己的兒嫁皇室的。

到了乾清殿門口，李弗襄沒有機會再追問了，皇帝邊的高侍躬迎了出來，道：“小殿下可算回來了，陛下正等著呢，吩咐了見您不必通傳，您也別急著去見陛下，裏頭準備了湯泉和幾碟清粥小菜，您先沐浴填填肚子，再說別的不遲。”

接著，他瞥見了高悅行，一張臉笑得更是和善：“高小姐奔波了一天也甚是辛苦，兒家畢竟要仔細些，奴才傳輦送高小姐去春和宮梳妝罷，公主也正等著您呢。”

高悅行拒了轎輦，向來善于分寸的拿，在宮人的引領下，到春和宮沖洗梳妝，打理幹淨自己。

還是孩最懂孩。

李蘭瑤的妝案上，用匣子裝了一朵牡丹絨花，是專門為準備的，栩栩如生，還有金枝明珠點綴。李蘭瑤親手替高悅行簪在發間，雙手扶著的肩，與在鏡中對，說：“我記得小時候你有這麽一只，前些日子我命人打理庫房，偶然又尋著這麽一只相似的，特意留給你。”

高悅行小時候那只留在了宮裏，早不知道丟哪裏去了。

笑了，仰頭說：“謝謝。”

李蘭瑤道：“我母妃本來想留你用膳來著，但是陛下那邊傳了話，要接你過去，我這裏蒸了些螃蟹，你一并帶過去吧，我就不過去了。”

高悅行奇了：“怎麽又吃螃蟹？”

李蘭瑤說：“父皇的心肝喜歡，母妃便時常送一些過去。”說這些話，倒是聽不出有多大的怨氣，高悅行猶記得小的時候，皇帝對那李弗逑的盛寵，不知害得李蘭瑤背地裏哭過多回。

高悅行忍不住問：“我離宮的這幾年，你過得可好？”

李蘭瑤一笑，說：“很好。我小的時候想不開，也看不清，所以總給自己找不痛快，直到年歲長了些，才意識到父皇對我的疼，其實不亞于對他的任何一個兒子。”

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兒，是大旭朝唯一的公主。

只是是，母親戰戰兢兢的固寵，讓一度對皇帝心存誤會。

李蘭瑤說：“以前，父皇最喜歡和母妃聊天，因為母妃是跟在他邊最久，最通達理的妃子，後來，我長大了，父皇反倒和我聊得比較多。”

這不難理解。

賢妃再通達理，也是侍妾出，未曾讀過幾本書，心思和眼界都很是局限。

公主則不同。

自在柳太傅座下聽學，日積月累，自然教得如風清月明一般。

李蘭瑤對高悅行說：“皇帝近日準備將你和襄弟的婚事定下了。”

高悅行擱下梳子：“什麽？怎這麽快？”

李蘭瑤一揮手，宮人們都自覺退了出去，李蘭瑤道：“襄弟的心總不安，皇上雖然不說，但卻一直看在眼裏。”

高悅行對鏡的眸子沉了下來，微不可聞的嘆氣：“他到底在擔心什麽。”

李蘭瑤溫聲道：“一個人太有主見，另一個人就會不安，這很正常，你上次離開得那麽決然，誰能保證有沒有下一次。”

那一年的李弗襄還是孩子。

但是那一年的高悅行，是歷劫而歸。

李蘭瑤：“他無非就是想要一個名正言順，有了那個名正言順，無論以後發生什麽，無論你走到哪裏，他可以追，也可以留，不必再困在京城裏，遠遠的著，連說句話都是逾矩。”

高悅行還是覺得有些意外：“皇上竟然肯……”

李蘭瑤：“父皇當然肯。”

高悅行聽出話中有話，探究地著。

李蘭瑤說：“襄弟的份擺在那裏，日後免不了的腥風雨，父皇……希他的王妃能有護得住他的氣魄，放眼京中的所有貴，有這種智計的，也只有你了。”

高悅行不嘆，難為父母心啊。

日暮時分。

李蘭瑤吩咐宮人們捧著一蒸籠的螃蟹，護送高悅行前去乾清宮，離別時還囑咐，如果今晚不方便出宮，照舊到春和宮來找。

高悅行離開的時候，經過榴花臺，上面真是布置的差不多了，公主的百花宴就在三日後。高悅行帶著新蒸的螃蟹回到乾清宮，李弗襄剛睡眼惺忪地爬起來。

他這半日在乾清宮竟是一點正事未談，先睡了一覺。

高悅行坐下窗下矮榻上，屋裏點上了燈，烏木小幾上擺著三層蒸籠，鮮香的味道安靜的發散著。

李弗襄上月白的寢松松垮垮地掛著，他挪到矮榻上，又作勢要躺，并且毫不見外地把頭枕在了高悅行的膝上。

高悅行垂眼著他，眸子裏的緒淡淡的，辨不出悲喜。

李弗襄和對視了片刻，忽然的這種眼神看得慌，又自己支起，略小心地喚了一聲：“阿行？”

他不經意間流出的患得患失才最讓高悅行到揪心。

高悅行一手捧住他的臉，無比深刻的說道：“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燈下看人，月下看花，總要多填幾分曖昧和人。

李弗襄：“誰和你說什麽了？怎忽然說起這一茬？”

高悅行輕輕搖了搖頭，就像小時候那樣，將自己的面頰了上去，無比親昵地蹭著。

腳步聲傳來，也沒能影響他們。

是啞姑進來了。

啞姑一件此等景，于是站得遠了些，等到高悅行朝過來，才笑著示意自己手裏的銅盆。

皇帝等著見他們呢，該伺候李弗襄洗漱了。

李弗襄早前沐浴過，只是小睡了片刻，形容并不失禮，只草草地一臉，便帶著高悅行往前邊去。

鮮香四溢的螃蟹也一并帶走。

皇帝面前正放著李弗襄從清涼寺帶回來的佛珠。

李弗襄一到，命人將蒸籠往皇帝的案上一擱，竟生生把佛珠到了邊緣。

皇帝失笑，連聲道：“好好好，先吃，先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