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洗清李弗襄的嫌疑不難, 是一件非常顯而易見且輕而易舉的事。

首先，他就沒有那個飛檐走壁的本事，能悄無聲息地潛防守森嚴的宅, 不驚任何人地一刀斃命殺死陳小姐再離開。

其次，時間不對。

當日李弗襄剛解了足，出宮第一件事便是直奔驍騎營。驍騎營的三千騎，從鄭家軍中最年輕的隊伍, 一躍而為最銳的部分。

驍騎營整編後, 皇帝直接將其給了李弗襄。

李弗襄就是去逛逛自己的驍騎營, 一時貪玩, 又不肯早些回宮，趕著宮門下鑰的時候, 才縱馬一路疾馳。

驍騎營三千雙眼睛看著他醜時二刻離開, 更夫見他醜時三刻經過華街, 宮城守衛在宮門下鑰的前一刻, 醜時四刻見他沖進宮門。

依據這個時間推算，別說他路上停下殺人了，但凡馬的品相稍差些，他就要在宮外睡大街了。

李弗襄的嫌疑易洗，但查明真相便有些棘手了。

吏部陳大人不允驗，不允查看宅, 又偏偏非要一個說法。

皇帝命高景查案, 卻沒有規定時限, 高景便也不急, 把李弗襄往大理寺一押, 連續幾天都沒有靜。

陳大人坐不住, 等了幾天, 便開始一趟一趟的出大理寺。

高景避而不見，誰也不知道高景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終于，陳大人耐心告罄，在衆目睽睽之下，嚴詞厲地表達了對大理寺的不滿，當天晚上，大理寺到了不明人士的攻擊，刺客闖進了大理寺，李弗襄重傷失蹤。

當天夜裏。

高景的書房裏扛進了一個麻袋。

高悅行在自家廊下看到了這一行鬼鬼祟祟的人，于是悄悄的墜了上去。

書房裏，麻袋開。

李弗襄睡得不知天昏地暗。

高景問：“他什麽時候能醒？”

扛人回府的下人回答：“小人用藥很斟酌，約莫兩個時辰之，必定會轉醒。”

高景：“找見客房，悄悄安置下。”

高悅行著門往裏看，在人影絡間，瞧清楚了李弗襄的臉，心下一驚，怎麽爹爹還把人給綁回來了。

接著，聽見高景對他的安排，又是一喜。

他要在自己家裏住上幾日了。

高悅行仗著自己的量小，夜有深，蹲在廊下的影中，輕手輕腳，在無人察覺的況下，跟到了客房，見他們將麻袋送進了最不起眼的那間耳房。

那裏說是客房，其實尋常是用來堆放雜的。

以高景的為人，不至于刻意為難他，只是想將人藏得更蔽一些。

高悅行在外面都蹲麻了，裏頭的下人終于安置好，點上了燈，魚貫退了出去。高悅行再也按捺不住，推門就進。

耳房顯然是被心打理過一番，高景的待客之道無可挑剔，哪怕是權宜之計，也不會讓客人到怠慢。

耳房的空間有限，但是一張樸素的雙立屏隔開了外間。

裏間是就寢的地方，榻上的寢簇新松，李弗襄和躺在上面，安靜地沉睡著，呼吸均勻。

高悅行搬了個繡墩往榻邊上一坐，算了算時間。

兩個時辰，天怕是都要亮了。

高悅行想著等兩個時辰也不妨，倚在一旁，合目休息了一會兒。

高景手下的人辦事嚴謹細，說是兩個時辰，就是兩個時辰，一刻也不差。

天蒙蒙亮時，李弗襄才漸漸轉醒，翻了個，撞到了高悅行的肘上。

他著額頭疼醒了，高悅行也被撞醒了。

蒙汗藥的效力剛過，李弗襄只覺得口幹舌燥，嗓子眼裏似是要冒煙。

高悅行將早就準備好的涼茶遞到他的邊，李弗襄一見是，低頭便一口幹掉半杯。

高悅行手理了理他蓬的頭發，問道：“你那邊發生了什麽事？”

李弗襄說：“有人拿藥把我放倒了，我剛想掙紮，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讓我老實點，送我到我未來老丈人家裏住幾天……這是你家嗎？”

高悅行笑了笑，說：“是我家，但是你被藏起來了，我也是來見你的。你不，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吃？”

李弗襄：“你別走，陪我一會兒。”

一日三餐不必高悅行心，高景既然把人放在了這裏，必然不會讓人死。

比起吃飯，李弗襄真的只想多見幾眼。

高悅行一頭霧水：“我爹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呢？”

李弗襄說：“以彼之道還施彼罷了。”

吏部陳靜沉胡攪蠻纏，卻非要咬他一口。高景同樣可以搞點事，在陳靜沉上點一把火。

李弗襄：“昨日，陳靜沉在大理寺大放厥詞，說什麽——如果高大人再不肯作為，別怪他不客氣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高悅行搖頭晃腦地思量：“他昨日剛放了狠話，當天夜裏你便失蹤了。”

李弗襄：“辦案嘛，講究一個名正言順。”

高悅行猜測：“陳靜沉不肯驗，也不肯開宅，卻只憑一張，咬著你不放，那麽我們也可以想辦法把火引到他上。單憑他昨日那一番話，你失蹤了，他難逃嫌疑。”

想必，接來下，就是高景堂而皇之地查他了。

正聊著，外面有腳步聲靠近。

高悅行對李弗襄噓了一聲，說：“我藏一下。”

耳房修飾整潔，一眼放去，找不見能藏人的地方。

只有床榻下，非常擁的一隙，高悅行提起擺，將自己塞了進去，床旁的帷幔垂下來，若若現地擋住了的影，若不仔細搜查，尋常發現不了。

門吱呀一聲響。

高悅行過床下隙，在仄的視線範圍，看到了一雙黑的靴，反應了一會兒，心道不好。

家的下人可不會穿靴出。

這人恐怕是……

聽得來人開口：“委屈殿下了。”

爹啊。

高悅行屏住呼吸，大氣不敢。

李弗襄的聲音就在頭頂上：“高大人。”

在藥力的刺激下，他渾都還在發，想要爬起來，卻被高景按著肩膀，塞回了被子裏。

高景將托盤放在桌上，說：“案件撲朔迷離，又諸多阻礙，為了平前路，臣不得不出此下策，諸多不敬，還殿下寬宥。”

李弗襄：“我明白。”他接著問道：“陛下知嗎？”

高景：“當然。”

事關李弗襄的安危，若事先不與皇帝通個氣，恐怕事要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李弗襄放心地點了點頭。

高景客套地囑咐了幾句，沒有多呆，臨走前，腰上一把碧玉制的規尺落在了地上。但他似乎沒有發覺，腳步不停。

李弗襄側目：“高大人？”

高景：“嗯？”

李弗襄：“您的東西掉了。”

高景回了一眼，邊勾出淺淺的笑意，依舊將之棄在地上，帶上門離開了。

高悅行從床下探出半個子。

李弗襄著床沿，低頭看著：“你爹爹是什麽意思？”

高悅行抹了抹頭上的冷汗：“我爹提醒我注意分寸呢。”

沉默了片刻。

李弗襄：“你要走了嗎？”

高悅行：“要走了。”

沉默了片刻。

高悅行想走又舍不得，不走又行不通，道：“總之你已經住進了我家裏，我會多來看你。”

李弗襄著低頭撿規尺的背影，忽然說了一句：“你什麽時候才能及笄啊。”

待到及笄，他就能娶了。

高悅行直起，聽了這句話，只覺得十分恍惚。

似乎在不久前，著年稚的李弗襄，也曾有過同樣的慨——“他什麽時候能長大啊。”

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他趕在了的前頭。

高悅行：“再有兩年，很快的……”

晨起請安時，高悅行將碧玉規尺遞到了父親的面前。

當著高夫人的面，高景并不穿什麽，只是淡然道：“丟了好些日子，原來讓你撿到了。”

高夫人看了一眼，一手撥著茶沫，道：“丟了？我怎麽記得昨天還在你上見到它來著？”

高景上的件，沒有不上心的。

高悅行端的和個沒事人似的，逗弄自己的弟弟。

高景抿了一口熱茶，說：“是嗎？夫人你是不是記錯了？”

高夫人徹底迷糊，想了半天：“哦……或許是吧。”

高悅行耳朵裏聽著他們的談話，心裏在想——原來這就是難得糊塗的智慧嗎？

但是高悅行總覺得母親不是難得糊塗，而是真的迷糊。

的父親雖然智計無雙，卻從來沒有將手段用在自己的母親上，他始終以一個保護者的份，將家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或許他展開向外的翅膀堅不可摧，或許早已遍鱗傷。

但是母親不知道，們也無從得知。

高悅行理解的難得糊塗，不是互相之間的欺騙。

而是我明知道你一的刺，卻依然願意托信任，將自己最的腹部上去。

今日。

李弗襄在大理寺重傷失蹤的奏折呈上了案。

大理寺的現場，除了散的桌椅，還有一灘目驚心的跡，在高景的推波助瀾下，陳靜沉被迫站在了風口浪尖。

以彼之道還施彼。

終于到了他該想辦法自證清白的時候了。

高景只提了一個要求，清查陳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