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熙一時看滴的劍刃,亦被怔住神識。死士當是要行暗殺之舉,如何半點沒有反抗?
這思慮間,只聞另外三四個死士亦同前頭一般,一邊近一邊求饒。鄭熙腦海中電火石驚起,正勒馬傳令讓手下撤開,到底來不及。
夜黑月冷,又是幾道刀鋒冷芒,幾腔流噴灑,尸伏地,哀聲四起。
有百姓索抄起扁擔,提起柴刀,或要自保,或要報仇。被還有剩下的十余死士帶頭,竟都沖向鄭熙一行。
鄭熙所領分隊百人皆為暗子,面對對面連死士在的三四十人,原是勝券在握。但也正因對面多為百姓,且過半都是婦孺,一時難以手。
然稍作退讓間,人群里的死士便直取暗子命,不過片刻,暗衛營已有五六人命喪賊人之手。暗衛營中暗子原與死士無異,都是拼命格殺的主,如此見,本能還擊。盡管鄭熙同副手多番阻止,然不過片刻的廝殺,這所有維護死士的百姓都接連倒泊中,唯有一聲聲“藺賊魚百姓”,“東谷軍不辨是非,堵人之口”,“藺稷倒行逆施,禍朝綱在天地間回……
而于家莊剩余百姓聞得靜,本是或近或遠圍觀,這廂見此場景,聞此聲音,有與此間百姓沾親者,不同生憤恨;即便無親也為多年同村毗鄰人,可謂亡齒寒,則恨中生恐。
一時間不知哪個先有了反應,奔回屋中收拾行囊,道是逃命要。卻又有人哭而哀嚎,天下九州早藺賊之手,能逃去何?
逃亦亡,反亦亡,不若反了尚有一生機。
鄭熙收刀,匆忙發出信號,又村外東谷軍暫且圍困,以待后命。
月如霜,方、徐倆村亦是如此。
子時過半,藺稷在甘園收到三暗衛首領發來的一般無二的報,未幾理清前后事宜。
原本隋棠同他一道等消息的,但到底夜深熬不住,半個時辰前已經睡下了。
近八月天,夜中起寒,藺稷給腰腹上搭了條薄毯,起走。人便有些驚醒,睜眼拉住了他的手。
“今夜已無事,鄭熙他們回來了,我去見見他們。”藺稷將手放在腹部,沖笑了笑,“安心睡。”
“早些回來。” 隋棠了肚子,聽話合上眼睛。
鄭熙一行自然沒有回甘園,等藺稷的是報后的事宜,問他如何置?
這廂天子死士鸛流湖,行刺殺之舉自然是真的,然還帶著更大的目的。
藺稷想過他們會將人手分作兩半,于百里長街茶館的刺殺定不會傾巢而出。盡管近一個月的部署,但并不能保證就天無。對方極有可能也是將計就計,若是茶館的刺殺失敗,藺稷自然放松警惕,他們便來甘園行刺。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敢行刺守衛最牢固的地方,如此勝算極大。退一步,即便行刺不,定然也能驚了長公主的胎,分散藺稷心神,擾他于南伐的心思。
藺稷想他們所想,在此侯了半夜,難得的事出他意料。剩下的一半死士并沒有來攻擊這,而是做了更讓他進退兩難的事。
按照三報回復,再顯然不過,剩下的死士并不是挾持了民眾為人質,乃自他們村,則如常人一般,同村民共,甚至幫扶鰥寡老,同他們出了,使民眾了他們的保護盾。而今夜之舉,民眾又了他們的矛,他們只哀求不反抗,束手死在鄭熙等人的刀劍之下,混中甚至還殺了村民以陷害,就是為激起民怨,毀藺稷名聲,搖東谷軍軍威。
三十余個死士混跡在三個村落三十余戶人家里,這廂于家村共死去村民二十三口,徐家村二十六口,方家村十九口,共計六十八人死在黑夜之中。而三村共有近三百人,如今剩得兩百活人……
藺稷目落在地圖上,只聞滴滴答,時辰紛紛過去。忽得一記揚聲,乃丑時至。丑時便是鳴時刻,鳴過去便是平旦。
平旦日頭高照。
等待復命的三位副首領默聲以待。
滴在潺潺細聲良久后,又起一記高聲,乃丑時過半。
藺稷終于闔上眼,抬手做了個“封口”的命令。
得令的屬下分往三個方向。
月亮躲去云后面,云霧疊層,不見天日。
唯有刀劍亮,鮮流,熱油起,最后火沖天,白骨煙。
廿九第一縷日升起的時候,以這三個村莊為中心,方圓十里的八個村落,兩個縣,近千戶人家,四千多人口,陸續得到訊息:
——方、徐、于三村中出現疫病,為控制疫病擴散,患病不得救治的人蓄已經服藥致死、生火焚化,可醫治及健康的百姓已經由東谷軍另設營帳安置。故而,所見三村之煙火余燼,不必理會,不必生懼,生活如舊。
訊息于這日午間傳遍八村兩縣,至藺稷午后在營帳中歇晌,各平靜如斯,沒有發生任何慌。
一場差點危及南伐戰役的晝夜間被平定,自該慶幸。然藺稷伏案睡去,并不輕松。
夕斂,營帳寢沒有點燈,灰蒙蒙一片。旃檀香香氣濃重,彌團團稀薄白霧。
伏在長案上的男人只讓人瞧得一個模糊的廓,走近了才看見他單手橫案
作枕,頭臥在上面,小出半幅面容,卻因眉宇深鎖,愁緒蔓延到了海目眼角,現出若有若無哀。被滿屋旃檀香掩蓋,又熏濃。
剩一只手捂在心口,熏香來而又散,散而重彌,似他心頭絞痛,一陣有一陣無。
隋棠放下燭盞,將一旁的旃檀香掐滅。回來捧起了他那只捂于心口的手,擼上他袖,按臂肘間的大陵。
一炷香的時辰,藺稷眉宇慢慢舒展,醒了過來。
“妾在此有一會了,藺相防范實在差了些。”隋棠聞他呼吸平緩許多,指尖發力了下他的大陵。
“我不適,你還這般鬧我。”藺稷蹙了下眉拍開的手,自個拂下袖,“旁人輕易不了大帳,更近不了我側。主要,我嗅到你的氣息了。”
“帳外遇到懷恩法師,他與我說了。后來林群也過來回話了,說你沒有提前發病,就是這段時日太辛苦。昨個又熬夜所致,有些微恙。”隋棠瞧著男人從掌中將手回,有些惱道,“讓醫看過病,且抓歇下,何必再見懷恩。”
“我與他論經,靜靜心。”藺稷伏案太久,手足發麻,看一眼示意自己歇下,一邊無奈道,“知你不喜歡他,下次不讓你們撞上了。”
“你喜歡的人,我不會生厭。”隋棠坐了一路馬車,腰背泛酸,這會坐不住只站著撐腰捶后背,“只是我也好奇,你——”
隋棠歪頭瞧他。
“我如何?”
“你這樣一個人,怎會好佛法,同懷恩這等方外之人結忘年的?”
屋中熏香淡了些,但還是霧蒙蒙、甜沁沁的繞人心扉。婦人烏發黃裳,髻上腰間皆以白玉作綴,豆燈燭火里,清麗似高枝盛放的玉蘭。
“許是前世的緣分。” 藺稷頓了片刻,低聲吐出話來。
隋棠腰間松泛了些,嗔他一眼,“走吧。”
“去哪?”藺稷問。
“天都黑了,你說去哪?”
藺稷環顧四下,這才意識到除了案頭一點油燈發出暖黃的,其余皆黑暗,灰蒙蒙一片。
獨明亮而已。
“我還沒問你,昨個讓你早些回榻安置,如何一夜不歸? ”隋棠踱近他側,居高臨下看他。
“昨夜有些晚了,怕擾到你。”
隋棠瞪他,“好好說話。”
藺稷了拂在他面龐的流云廣袖,卻就此放下不握的手,垂眸不語。
“今日我不來,你可是打算今夜宿在這了?左右也是我前頭說的,若是事多繁忙,不必來回跑。”
藺稷低笑了一聲,眉眼也不敢抬起,“都說婦人孕中智,如何我家的愈發伶俐?”
“今日三村星火殘煙未盡,我看見便明白了七七八八。”隋棠攬袖捧來燭臺,繞過長案一角,目落在未曾卷合的地圖上,看著那三村落,又看三村后頭的其他村莊,眼中亦含悲憫,“那兩百余人自是無辜,但若放他們離去,定是怨聲載道,流言如滾球而起。最先的定是八村兩縣,而后是就近的麗郡,和安郡……他們或逃或反,直接影響南伐的進度,若是只影響也就罷了。但他們還會為旁人的刀聚勢捅來,到那會你再還擊鎮,只會死更多的人,流更多的,如今—— ”
隋棠在黑暗中同藺稷眸接上,回來方才的位置放下燭盞,一點微弱芒亮在彼此前。
視線糾纏中,依舊是居高臨下的姿態,手他發頂,“如今,你做得很好。”
隋棠掌心溫暖,若是放在平日,藺稷已經握來面蹭上去。然今日卻沒有,甚至有些僵地微微偏離了手心,低下頭去。
以戰止戰,以殺止殺這類事,不是沒有做過,相反他做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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