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頭。

與隋棠當日聞自己不能生育竟是一般模樣。

如同犯錯的孩子。

“藺相若當真愿意與殿下坦白一切，屬下去說，去勸。”

“多謝！”

這日晚間，時值南地急報送來，藺稷在鸛流湖開加議會。

甘園月如水，隋棠慢悠悠用完一碗牛湯餅、一盞燴金果的晚膳后，這會才不到一個時辰，又開始用牛小天。

靠在榻上，將最后一口小天用完，緩了緩道，“他是不是病了？病得原比我想象的嚴重？多嚴重呢？”

從手釧到醫案，從范氏到病，董真盡數告知，原與隋棠來鸛流湖前，料想的

差不多。唯一不確定的就是，他到底病的多嚴重。

董真如實告知。

隋棠聽后半晌，輕輕點了點頭，“今也藺相回來，和他說不必兩頭奔波，留在鸛流湖吧。”

“殿下，臣說的都是實，不敢再有瞞。”董真看不出神幾何，只盡力解釋道。

“孤會喚他回來的，就這幾日，容孤靜靜。”隋棠沖笑了笑，“你清楚的，孤的子很好，經得起今日聽到的事。”

隋棠這夜歇下，腦海中來回都是兩個字，“十年”。

藺稷留在鸛流湖的第四個夜晚，夢見前世，隋棠難產而亡的樣子，再控制不住，策馬回甘園。

但到底不敢再忤半分意愿，熬到天明，請來承明。

“你是老師，他從來敬重你，你去看看。孕期子很不好，勞你……”話落藺稷方意識到，自己有些強人所難。

他不僅是的老師，還是一個慕、努力想要與保持距離的男人。

然承明玲瓏剔心，展道，“屬下會勸解殿下的。”

……

“連老師都給他說話了。”甘園中，隋棠坐在窗下納涼，“孤本想著您是來此的第一位客人，要好好招待您。”

“聽你這話，是不愿意好好招待了？”承明向隋棠。

隋棠確實神不太好，眼下尚有烏青，眼眶也有些腫，想是長夜里哭泣過。

“我與藺相間，談不上深，相識更多是彼此需要。但有兩回記憶深刻。第一回 是二月里他來見我，讓我在他走后開解你。第二回便是昨日，他又來請我勸你。兩回，東征西討十余年，一統九州的藺相，我都覺得他不是藺相，只是一個男人，一個深殿下可以低塵埃的男人。”

隋棠將煮好的茶捧給承明，低低而笑，眼眶又一圈圈泛紅。

承明這會沒有讀懂婦人的神，只當依舊委屈自己被騙，不由低嘆道，“若是旁人來說，藺相殿下，勸殿下同其早日復合，殿下都可以不信。但是臣說這話，您一定要信。”

隋棠抬起了水霧蒙蒙的雙眼，“為何？”

夏日天晴云清，甘園棠梨花開正濃，潔白如玉。

這好天盛景，原都是賜予給他的。

于是他便道，“因為，臣也心悅殿下。”

第63章 我想你們兩個來我。……

六月廿五, 鸛流湖主帳中在經過三月的小兵甲渡江佯攻、試探、同早年潛伏在荊、益兩州的暗子接洽確定后，終于決定在七月初八全面發起渡江戰役。

這晚大帳中反復討論的一件事，乃誰為渡江先鋒。

自有遂自薦的爭勇者, 蒙氏子弟最先提出要率本部兵甲前往，藺氏族中長者尚且求穩, 然如年輕一輩藺雍等都不甘落下，藺黍要求尤為強烈, 只說待這一日已近十年，定要領東谷軍踏平江南之地。還有當日歸順的西北道四州的將領, 亦有躍躍試者。如此, 先鋒只一位，爭相者卻有七八。

往昔這等事都是藺稷親往。

東谷軍服他，一來是當年長安突襲衛泰重振兵甲的神威，二來是往后十余年戰場上打頭陣的浴戰, 如此累下的威信。

只是這兩年，即便藺稷有心瞞著外界他的子狀況, 但總有風聲出去，尤其歷經今歲早春昏迷一事后，近的員或多或也都知曉些。

他自己, 總算也愿意聽從醫的話，只督戰，不上戰, 盡可能地保養自己。

為此, 林群初聞這日擇定先鋒會議, 尤覺聽詫了。來鸛流湖這數月，他還反復勸誡，盡可能不要親上陣, 兵戈之傷，以免氣損耗，基潰敗。但藺稷多來一笑置之，并不愿聽……這廂變化，林群恍然，實乃長公主來了，還帶著他們的孩子。

這日，最后決定由藺愈為先鋒，藺黍和承明為副將，姜灝為監軍，領一萬東谷軍橫渡金江，登陸益州。

先鋒的位置落在那七八位爭相者任何一位上，諸將都不覺意外。姜灝更是領監軍職多時，理之中。但是誰也不曾料到，只低于先鋒半階的副將一職，竟會落在從未領兵征伐過的承明的上。

如此，帳中難免出先異聲。尤其是蒙氏一族，兩位副將職竟一也不曾落到。

蒙烺拱手致話，直白提出異議。

諸將也多有附和，都言承明缺經驗，這等戰役用人至關重要。

“如何沒有經驗？”藺稷笑道，“朔康七年，大軍缺糧求救于京畿，長公主千里而來確定糧草所需，這一路便是由承明護送。其行軍之快，殺敵之猛不遜諸位。今歲五月，又在我們已經開戰后，奉我軍令安全地送長公主來鸛流湖。這種種堪比后方協助，完得都很出。”

“藺相所言甚是。”藺黍唯恐南伐有差，心籌備多年的戰役功虧一簣，這會接了蒙烺眼，亦開口道，“但如藺相所言，承明之舉，無論是關乎糧草還是護送家眷，都屬戰場后方的調度，始終不曾直面過正面戰場。”

藺稷頷首，“所以他積了后方之功，我識出他尚有前線之才，故而調遣他來正面戰場，亦非直接授他正職位，不過一個協理。且你與他同在，正好多多攜帶，為東谷軍將領增添新，豈不哉！”

藺稷目在胞弟面上留得長久些，話語似清風沁他心扉，“你這些年原是積累了不經驗，難道不想帶帶新人？戰場無個人英雄，有的是相互扶持和協助。你經驗富然沉穩有失，承明初上戰場但貴在鎮定冷靜。而藺雍則最能顧全大局，同令君一武一文領先鋒全軍，最是恰當不過。”

“你覺得呢？”藺稷話到最后，又問胞弟。

“兄長說的有理。”藺黍無從辨起，又絕確實安排妥當，遂點頭稱是。

藺稷低眉笑了下，抬眸盯他一眼。

藺黍意會，“藺相所言在理，末將教。”

至此諸將再無意義，唯有蒙烺恨鐵不鋼地嘆了口氣。

“不過先鋒一職罷了，后面有的是仗可打。”大帳中散會，諸將三三兩兩走出來，藺黍安蒙烺。

“是這個理。”蒙烺道，“本來想著你接了先鋒的位置，且讓蒙煥、蒙煊等人跟隨你，這樣一來幫襯你些，二來讓他們也漲漲經驗。你知道，他們總在我麾下，掙不了出息的前程。”

一場戰役，三軍中有主攻，助攻，正攻，佯攻等。雖按東谷軍的規矩。戰功按照斬殺的敵軍人頭算。然因所領任務不同，所獲軍功的上下限也有很大的區別。

譬如此番先鋒打頭陣，便是上限極高的戰役。雖也很危險，但蒙烺盤算，放人在藺黍麾下，他總會幫襯些。會將虎狼打殘再扔給蒙氏子弟，讓他們鍍金又保證了安全。如此，比總在自己麾下，分割那一畝三分地要好些。

卻不想，藺稷將這樣的機會給了承明。

承明背后的人，與其說是姜令君，不如說是長公主。

自然，胳膊擰不過大，蒙烺一時只能無話。

營帳中員接連散去，只剩得藺稷和承明。二人踱步出張，眺西邊天際，漫天云霞燒金火海。

“我原以為我提出前往前線，藺相會拒絕的。”承明欣賞夏日晚霞，激道，“多謝您給我機會。”

“我初時用你，確實不曾想過要讓你持刀，只想你接令君的職位，握筆即可。即便是隨軍征戰，如同令君一般領軍師祭酒職，作參軍。”藺稷的目儼然不在天邊云彩上，并不似承明般舉目遠眺，而是平掀眼瞼，在尋人間屋舍。

流云遙遠卻落在眼眸，家舍近在咫尺，卻關門閉戶，不為他所。

他頓了頓，繼續道，“但是如今我想得多了些。令君那個位置，他座下其他八位侍郎都可以接任。但是掌兵征戰，卻唯有你。或者說，你可以出將相，文武皆掌。”

承明聞言，有些回過味來，不側首看他，吃驚道，“你是……想給殿下一支傍的兵甲？”

藺稷座下，如今東谷軍號稱五十萬。然實則其中各方降軍三十萬，東谷軍親兵二十余萬。這二十萬親兵中，十萬由他直屬，剩下十萬分別藺黍、藺雍等五位族中子弟各統兩萬。他自然可以從自己的隊伍里挑出人手訓練一支兵甲給隋棠，但是兵甲好尋，良將難得。那些統兵的將軍對他自無二心，他在，也可同尊隋棠。但若他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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