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棠看著杯盞,沒有說話。
“那臣去請方青先生,讓他在未來一段日子,多添一些丹青課?”
“近來孤不想上課,有勞老師讓他們各自休息。”
承明看著眉眼低垂的人,片刻道了聲“好”。
殿中人散,就剩得蘭心,隋棠道,“你也去做自己的事吧。”
蘭心應是,出了殿宇在半丈守。
隋棠將茶飲盡。
喝的是兌了茉莉花的牛茶,一向是最的茶,這會莫名覺得有些發膩。捂著口緩了一會,目落在淳于詡送來的兩樣件上。
隋棠翻開賬本,附在首頁的是一頁短信。
悉的筆跡,之如見真人。
見他于燈下留話,見聞他于周言語。
“賬本所記乃冀州各商鋪、田租、及十中之一的賦稅,為活源,年至三千斤金;鑰匙配私庫之鎖,其有定產一萬斤金。除以自用,尚可用于員賞賜,漳河闊修,修建學堂醫。”
當下三公大臣一年俸祿乃二十斤金,一間屋舍所費約三金,一個普通五口之家一年所費不到一斤金……
隋棠著眉心,腦子緩慢地運轉。
也就是說,即便不算每年可進的三千金活源,只看一萬斤金定產,便是位極人臣的三公高五百年的俸祿,或可建屋舍三千間,或養活萬家數萬人口!
一個人是怎麼也花費不了的。
所以藺稷說,可用于賞賜員,修建漳河水渠,修建學堂醫。
是希依舊有事可做,做事為人需要,看到人生其他的意義和價值。
“難為你如此周到。”
隋棠低嘆,將鑰匙收了,捧過賬本離開前殿。晌午就起得遲,如今才用過午膳,竟然又乏了,想要回前殿歇晌。
但睡得太多,總也不好。
隋棠在花樹下深吸了口氣,拐了個彎走了。
“殿下要去何?可要婢子給您備些茶水,或者備車。”
丞相府由行宮改建,若是從東到西走一遭,按隋棠這會手足無力的狀況,約莫得走上大半時辰。
蘭心扶著,心問話。
隋棠搖首,“孤就隨便走走,累了便回去。”
于是這一走,竟是一路往西,經過的第一便是藺稷獨居的葳蕤殿。
這三年來,他一共就住過葳蕤殿一回,便是今歲同提出要收養孩子后,被趕出長馨殿。如此住了二十七日,三月初九離開,離開。
來了兩回,一回是二月十二那晚。
隋棠坐在那晚的暖榻上,下履,上已經愈合的傷口,閉眼恍覺他就在邊,在吻足背!
起逃離,在殿門口又駐足。
悉的和花香……
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越跳越快,后背薄汗涔涔,整個人忽就抖起來。
“殿下!”
“殿下!”
蘭心嚇得托住臂膀,扶到廊下歇坐。隋棠沒肯坐,只緩勁定了定神后,飛快地離開了這。
“讓人封了這殿,沒有孤的命令……”
院門外,過堂風吹來,隋棠清醒了些,沒再說下去,只低著頭急急走開了。
回去長馨殿,午歇一場,醒來時已經暮上浮。
蘭心揪心地陪在隋棠側,正拿著巾怕給拭面。
“孤怎麼了?”隋棠覺得頭重腳輕。
“殿下夢魘了,還一直掉眼淚。婢子憂心您,您前兩日亦是這般,這好不容今個出去走了走!”
隋棠也沒起,只卷著被衾了,“旁人不知孤的事,難道你也不知嗎?”
“婢子知道殿下難,婢子就是擔心殿下的子,你的眼睛都腫了,好不容易養好的眼睛,要是哭瞎了……”
隋棠笑了聲,“這勸人的角度,哪個教你的?”
“殿下果然笑了。”蘭心驚喜道。
隋棠繼續笑著看。
“是承明大人。”蘭心老實回話,“他說殿下是個懂得惜自己的人,最寶貴的便是失而不得的眼睛,便讓我如此勸解殿下。”
“痛了就該哭,難過可隨眼淚一道流出,但切不可倒流,這般最傷眼睛。”
隋棠聽懂了承明的意思,意在說踏出了門便不要再回去,是在告訴悲傷有時,不可糜爛。
隋棠坐起來,著眉心靠在榻上,“承明老師午后又來長馨殿了?”
蘭心搖首,“承明大人是下值的時候,正好遇見婢子前往膳房傳話,遂問候了殿下。婢子如實說了,方有大人上頭的話。”
隋棠突然有些回過味來,想起自己午后在前殿留承明要說甚了,遂道,“若明日承明老師還來府中上值,請他到前殿候孤。”
蘭心聞總算又理旁的事了,寬心記下。
隋棠道,“那便下去吧,孤還是想一個人待著。”
蘭心試探著問,“殿下可要點燈?”
近來一夜,便合了眼,不需也不讓
點燈。
忽覺黑夜甚好,無人能瞧見,也無需見人。
而太多的亮,尤其是燭燦燦,搖曳灼灼。之,便是心跳劇烈,惶恐不已,只覺周遭鬧哄哄,吵得頭疼。大抵是和藺稷在一起后,日子都是亮堂堂的,縱是瞎著的那兩年,眼前模糊的白都是大片大片出現。
的世界里,都是他,都是他帶來的明和好。
見如見他。
但如今需忘記,
白日的避之不及,夜晚總可以。
“不要點!”隋棠深吸了口氣,緩了緩道,“不要點銅鶴臺,就點一盞油燈罷。”
蘭心欣喜若狂,借著月疾步從外頭捧了一盞油燈過來,后識趣離開,只在外頭吩咐司膳,備好膳食。
“殿下要燈了,或許胃口慢慢也開了。”
司膳接過話,“那太好了,我才新制的水,就盼著殿下用呢。每次我出新膳食,府中其他主子都是淡淡的,要麼一兩句夸贊要麼一把賞錢。就殿下,會問我用的何種原材,奢貴的會要求簡些,簡單的會要求多制些,好吃了是真吃,有不足也認真告訴我。是頭一個,讓我覺得我的手藝不足也不要,會等我進步;我的手藝好些就更完,能讓殿下品嘗各種佳肴。”
“誰說不是呢!”司珍湊上來道,“我預備殿下的首飾頭面,每到換季換新,殿下都認真地說自己的要求,又從來不忘問我們的難,制出的發簪手釧,戴在上,就是不給我賞錢,我也覺得格外開心。送人首飾,都只挑套的,華貴的。一應我們用心做得,不論好壞,都藏著。”
“也是一樣!”司制道,“每回新裳送來,試穿好看了,殿下直接就不,從屋中銅鏡奔到院下,還要抱我。后來被蘭心姑姑說了不合規矩,便改握我的手。尤其是去歲那鐵銹紅直裾拽地長,七姑娘看了喜歡同要。殿下竟先問過我,說是其實不是很中意那款式,但記得我說過是我們整個繡坊姑娘的心意,便好好藏著,銘記我們的心意。或是我們不嫌麻煩,可另外給七姑娘做一。若是嫌麻煩,畢竟二十多位繡娘近一個月才制好的,便不讓我們再勞心,直接送于。我壯著膽子說,求不要送,便當真藏起來未送出去。還同七姑娘扯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送了其他的件,又免了我們辛苦!今歲春季的我早早制好了,本瞧著殿下這般,以為要白費了。阿彌陀佛,且讓殿下寵幸它們吧!”
“說到底,都怪藺相,好好的同殿下置氣……”
最后的話是司珍說的,六司不知實,但到底及主子傷口,這話低了聲響,隋棠聽不到。
但聽到了前頭約的話語,看著孤燈映照出的鏡中的婦人,耳畔聲聲都是們的所言,眼前陣陣是藺稷留言。
尚被需要,尚可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承明也說,悲傷有時。
著銅鏡中的自己,翻開妝奩。
明日起,從頭開始。
梳頭,凈面。
先做這兩事。
所以擇頭面,挑胭脂。
然而,卡在了掀盒后的第二步。
在妝奩里看見了那個十八子菩提手串。
想來是蘭心撿回的。
是一片好心,這是母后留給為數不多的東西,自然不能隨意丟棄。蘭心彼時不知自己和藺稷之事,大約只當手釧是被殃及的池魚,如此揀了回來。
卻不知是至今痛苦的源。
【那無需這般麻煩,用一藥永絕后患便可。母后送我這般好的手釧,何必染上藥這類東西呢。】
【母后想過的,但是不值得。阿粼,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不值得你傷害自己。母后奢盼能有一日,你阿弟不再需要你,藺稷也愿意放開你。彼時天地廣闊,你有完整選擇的權利,你不想要孩子就不生,你想要孩子也不會憾不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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