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稷自然清楚這點，話在此刻被接來。

他道，“和離書且放在令君，待我奪得之后，或是途中不幸戰死之際，由令君告知天下，你我早不是夫婦。”

“你也不必搬往他，這丞相府，曾是你的封地行宮，從來都是你的。我率大軍走后，阿母自去長史府同七妹作伴。來日南伐結束，我揮兵，屆時我之家眷手足自會重歸那。而你，可以永遠待在冀州城中。我會留足金銀細，侍衛兵甲，保你一世無憂。”

隋棠道了聲“多謝”，卻是去而又返。

這會，平靜了些，即便眼眶仍舊層層泛紅，但還是努力讓自己向他，看著十余日不見，瘦了一大圈的男人，看他的目仿若比自己還哀戚愧疚，終于忍不住了他面頰，“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覺得因我不能生養而與我和離心生愧疚？”

“不要愧疚，也不要苛責己。其實我們走到這一步，于我未必不是好事。我雖然自小便不曾到隋齊皇室的供養，但我到底姓隋，和當今天子一母同胞，我的生之母尚在。我想，若真有那樣一日，我未必能夠安之若素地待在你邊，你之兵甲砍斷我國王旗后，再加諸于我上的榮。但我又不能阻止你的腳步，阻止你為黎民驅霾亮日的腳步，我不能。”

“所以，我們今日散，還是有一點好的地方的。我想通這便能走出殿宇來見你，你也不要太自困。你就要出征，心境平最是要，不可累心結上戰場。”

人在這席話后，離去再未回頭。

徒留藺稷著那封和離書，在門前久立。

【你就要出征，心境平和心無雜念是最重要的。我不能讓你想著我還在置氣，不能讓你帶著心結上戰場。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我來和你說開了，我不氣了……】

他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朔康六年的時候，從出兵冀州，隋棠冒雨趕去臺城送他，和他說的一番話。

想起這番話，他覺得一都在沸騰，間的甜腥味氣一層層翻涌上來。他差一點就要信了說的種種在母國和他之間的拉扯，就要信了于無盡傷心里真的得了這點好，真的傷心了一點……從摘下生母贈送的手釧，將自己付，謀權保己，喝藥求子，早已在隋齊皇朝和他之間，做出了明確的選擇，本不存在這點猶豫。

不過是在這樣的時候，都沒有忘記安他。

恐他心神不定赴戰場，恐戰場刀劍無眼傷到他。

說沒有福氣，其實沒有福氣的是他才對。

他目渙散地看著那封和離書，看著從口中吐出的鮮噴濺在娟秀的字跡上……

相比不傷心，他更希活著。

他抹去角跡，坐來案前，重閱已經安排好的留于冀州的人手，田地，產業，確保無有紕。

朔康十年三月初九，太仆令占卜，是日大吉。

最后一批南伐的五萬兵甲，隨藺稷駐鸛流湖，同已分批來此的十五萬東谷軍匯合。

開春日暖，藺稷子好轉，玄鎧甲馬而行。回首時，姿容依舊，風流意氣未減。然唯有近送行的承明看得清楚，他頻頻回首，星眸落寞。

藺稷也知道，不該落寞。

他們夫妻名分已除，他沒有資格再在出征之際，要求洗手作羹湯，再討一個繡的平安囊。

【我是公主，你是司空，我們這樣的高門勛貴里，自然不缺財。丈夫出征，衫、吃食也自然有人準備，無甚憂愁。若要顯示些心思，大概便是高門主母親手給夫君熬個羹湯，件裳，在湯里，在針腳里。但是，這些事我顯然都做不來。】

彼時雙目染疾，看不到，做不了。

如今雙目亮如清泉，做好了，但也沒有份送出去了。

長馨殿的東側間窗臺下，案幾上，一盞燉煮了一夜的湯膳還冒著熱氣，一個繡了好幾日的荷包針腳上還殘留著指尖。

隋棠環顧空的殿宇，收起了荷包，一個人默默將膳食用了。

許是太久不曾好好飲食，這廂又用得太多，到最后，只覺胃中一陣翻絞，全吐了。

第61章 您有孕了。

空的不止長馨殿, 整個丞相府都是空的。

一如藺稷所言，他南伐后不會再回來，只會西進。是故百集會殿的員們或隨他前往灌流湖, 或在長史府應卯。丞相府留下的人和寥寥無幾，在藺稷離開的第三日, 都集于隋棠面前。

掌安全的崔芳和薛亭，掌醫署的方赟和董真, 掌文教的承明和姜筠，另有淳于詡過來了一趟, 來一把鑰匙和一份賬本。

這些人中, 方赟和董真都師出林群座下，承明和姜筠乃系姜灝一行，故而或多或都知曉了此間種種；剩得崔芳和薛亭乃暗子營出，從來只做事不多話。淳于詡更是從總|理司空府到總|理丞相府, 凡藺稷不在，便是施令的第二張。

這日, 集人于長馨殿，原也是淳于詡提出的。本在藺稷出征那日，他就要來與隋棠過話, 然聞隋棠子不適，便擱置了。只說等哪日殿下安好，千萬記得召他。

三月風和日暖, 隋棠抱著沉甸甸的垂耳坐在前殿廊下, 有一搭沒一搭給它順。當日定居冀州, 藺稷派人接來楊氏和藺禾，順帶將的細也一應帶來，其中還有指定要的垂耳和梅花鹿。

藺稷說, “你若喜歡，我再去給你獵便是。”

隋棠道，“你獵你的，但我就喜歡它倆。”

順利挪了過來，梅花鹿前歲老死，剩得一只兔子。這些年垂耳被喂養得愈發圓胖，神奕奕，開了籠子便往躍。

往昔藺稷在，一長馨殿，見它伏在隋棠上，或是蹭在畔、臂彎，便一把拎起它耳朵，丟給門外侍者。惹得垂耳齜牙咧地咬過他一回，但明顯不是他對手，遂而那廂之后，凡見男人進來，便一溜煙跑了。

藺稷贊它“通人，有眼”，隋棠聞

來嗤之以鼻。

如今好了，沒人與你爭了。

隋棠擼著油亮順的兔，垂眸與它微笑。

“聞殿下子微恙，如今可是大安了？”淳于詡隨隋棠來到前殿，一路邊走邊問。

隋棠抱著垂耳，側首看了他一眼。

沒病沒災，那點“恙”全拜其人所賜。

心神被傷，軀便產生病化。

從被告知不得生養的翌日，就因上火致舌尖起泡，發了一場燒，本來兩日已好。然整個人神思困頓，犯賴，便在榻上多留了數日。無奈又打起神去與他作別，直到三日前他遠征徹底離開邊，便愈發不思飲食，神萎靡。

心病上心藥，醫者無用，便也不曾傳過醫。

但心藥已無，只能開了殿門自己走出來。

“淳于大人覺得，孤如何？”隋棠抬眸看艷滿天際，呼吸久違的空氣。

空氣里自有的溫暖，鮮花的香氣，柳的意，可惜現在還不到。

只能到心里空落落，后背冷冰冰。寒氣從足底蔓延，如蛇纏繞周，蛇口對著心臟吐信。

心一陣陣地疼。

怕得要死。

人生還那樣長。

“殿下，小心。”已到前殿門口，在此侯的一行中，承明眼際手快，一把扶住差點絆倒的人。

隋棠回首來時路，又看足下，平坦無石的一條路，自己差點把自己絆倒。

“多謝，孤無礙。”從承明手中回臂膀，殿坐下。

都是認識的人，都不用寒暄。

隋棠將他們一一掃過，果然他給留的，而，皆為以一抵百的人才。尤是承明，隋棠最后過他，甚至有些驚訝，他怎會不去南伐？

“殿下，這些東西您收好。”淳于詡將鑰匙和賬本奉上，“整個南伐期間，臣都在長史府，同州牧府的蒙喬將軍一道，坐鎮冀州。您有任何事，都可以來尋臣。”

隋棠頷首，“有勞了。”

在寢殿躺了三日，自覺不能如此消沉，便強迫自己出來，見見，見見人，但如今只覺日炫目，人影煩瑣，整個人疲乏不堪，遂合了合眼道，“你們散了吧，各司其職便好。”

諸人散去，承明見白里泛黃的面，走得落后了兩步。

“老師，您留一留。”隋棠用了口茶，撐起兩分神，沖他笑了笑。

“殿下有何事吩咐？”承明頓下腳步，轉高位上的婦人，“您氣不好，還是先傳醫瞧一瞧吧。”

說著，就要去將還不不曾走遠的董真和方赟喚回來。

“不必，孤是有些不適，但非醫者可能醫，唯自愈。”隋棠撐起的神又垮下，半點沒有與人說話的心思，雙手捧著茶盞，面上浮起一尷尬，“孤無事，老師也去忙吧。”

想問承明什麼來著？又覺得無甚可問。

“要不，臣陪殿下手談一局，你不是一直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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