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去無回”乃反向證明藺稷作假,原是個好法子。
三王手下各有親信子侄,何珣父子里何昱就可前往,但顯然誰也不想這般冒險涉死。
“陛下。”何昱繼續道,“臣有個人選,或許合適。”
“誰?”
“長公主。”
這話落下,殿中君臣怔一瞬而掌稱贊。
皆知藺稷重,自不會要命。而即便心悅藺稷,但到底留著隋氏脈,此等大事,定不會言謊。至于途中若遇衛泰殺人,便只能看天命了。
“去司空府傳長公主,讓即刻宮。”
唐玨領命離開,然從太極宮到司空府一個來回也需半個時辰,唐玨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召回了長公主。
顯然公主去而又返。
隋霖起親扶端正行禮的公主,道,“正好朕有事傳阿姊。”
“臣亦有事要稟。”隋棠道,“陛下先說。”
殿中兒郎圍視,獨一個子,還雙目不明。隋霖忽覺有些愧,然緩一緩還是開門見山將話道來。
隋棠聞后不語,半晌面容浮上笑意。
“陛下以為臣這般匆匆返回是作甚!”公主重新伏拜于地,恭敬道,“臣就是來請命前往的 。”
說得心甘,只是尾音里拖出兩分譏誚。
第45章 隋棠與宗親博弈間。
天子的重重顧慮, 乃是在回司空府的路上,淳于詡并著蔡汀一行與隋棠分析的。隋棠聞而即返,聞得天子話語, 竟是那樣一般無二。
一時間,不知該佩服司空府幕僚知彼知彼, 還是該嘲諷這太極宮滿殿兒郎,空有揣測人心的計謀, 卻無有而出的。
隋棠雖惱,卻也無暇多慨, 只開口道, “臣此去探測虛實,往來都需時日。請陛下先將糧草備好。屆時一旦確定,臣以書派飛騎送回,糧草便可直接發出。”
隋棠不會騎馬, 來回只能使用馬車,速度遠不如單騎快。
“殿下回來, 確定司空所言非虛,臣便自會集糧發出。”臨淄王聞有他糧草的半數可能,已經開始疼, 這會又聞隋棠要求提前備糧,斷然回絕道,“但若是作假呢?殿下以為開倉取糧是同您開妝奩抹胭脂一樣簡單嗎?簡單地不用了便丟回去?您手五個指頭就能合了蓋子, 老臣可是要使喚人力、安排車馬再給搬回去的!”
隋棠咬著瓣, 被氣得膛起伏不定, “即便有假,您耗費的不過就是車馬人力。但若是真的,這般耽誤連累的是一條條人命。”
“就算是人命, 那也是藺稷的人,他們做東谷軍。”廣陵王更是不將這個自小長在荒野的長公主放在眼里,只翻眼嗤笑道,“殿下與其在這與臣等討價還價,不若早些啟程,省點時間。”
“還是說,殿下嫁作藺家婦,忘記自己姓氏,祖宗都不認得了。”豫章王須發蒼蒼,拿的是宗正的派頭,立的是族長的威嚴。
隋棠面一陣白過一陣,渾都在發抖。卻深知曉磨刀不誤砍柴工,再快能省出的時辰也是有限的,必須讓這在離京時便著手開始調糧,待回信便可直接運出,如此方算真正節約時間,遂努力下腔子里就要噴薄的怒火,不理會諸王刁難,只盡可能持著理智與胞弟對話:
“陛下,無論是藺稷還是東谷軍,他們都是您的臣子,您的子民。退一步而言,若藺稷戰死在此次戰役中,東谷軍俱滅,便是衛泰坐大。”
“他若做大——”隋棠立在大殿中,白綾覆眼,原是看不見任何人。然此刻話語頓下,側首緩緩移過,從左手三王到右邊何珣父子,最后抬首重新向天子,“諸位的日子未必比現在好過。”
“殿下放肆——”何珣的聲音在這會響起。
“太尉閉!”隋棠到底還是怒意難抑,“孤所言事實罷了,何來放肆。反而是你,已經不是第一回 這般隨意地介孤與天子的對話中。請問你的禮儀尊卑呢?難不,您得了先帝賜的黃金鞭,不是匡君除佞而是專門恃寵而驕的?你眼里沒有孤不打,是連陛下都沒有了嗎?”
“陛下!”何珣未料隋棠不僅巧言善辯,竟還蓄意挑撥,正參,卻聞天子的話落下來。
“阿姊,太尉一向剛正直言,您多心了。”隋霖雖倚靠何珣,卻也防他,聞隋棠那話心中頓時不豫,遂不痛不地吐出這麼一句,給二人做和事佬。
“陛下,臣無意多言。只是還三思,請立刻集糧征調。若是臨漳王人手不夠,可讓司空府的屬臣幫襯。”隋棠重提要事,見殿中一時靜下,不由嘆道,“陛下,他都低頭了,你們各退一步。縱使不能海闊天空,也不至于這般劍拔弩張。您想一想,萬一呢,萬一他沒有騙您,是真地在示好示弱……”
話又回到了最初。
昨夜里,姜灝座下的八位尚書郎已經分析得足夠清楚,亦代表姜灝之意:以救援為上,使君臣同心,此乃天子立威千載難逢的機會。
殿門邊的滴聲,聲聲砸在隋棠心口。
“阿姊先去準備,容朕這再行商議。”好半晌,隋霖回應了這麼一句話。
“臣所需準備,無非一馬一車,立時可行。還陛下頒召,大司馬糧草立刻起調。”隋棠毫不讓,若是等去返之后再行調糧,不知要耗去多時辰,“陛下,我大齊立國三百余年,乃從馬背上得的天下。自第三代帝王高宗皇帝起,更是以武立世,輔以文治國。祖宗有訓,隋家子孫當于太平歲月握筆,風雨年間飲馬。皇朝式微六十載,早已風雨飄搖。所謂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今日之景縱是陛下親臨前線也不為過。時機稍縱即逝,放手一搏又何妨,山河本就瘡痍,帝位本就不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然陛下非要行穩健之態,持謹慎之姿,臣亦無話,且代行這一遭。只是臣走九十九,陛下不能隨之一步嗎?”
“還有在場諸公,敢問臨淄王,糧草是你個人的嗎?你守著糧倉是打算將
其作生蛋,飼你臨淄一脈子子孫孫嗎?還是打算看哪位諸侯贏了破之際,你且奉上去,作你投名狀?”
“還有豫章王,聞你曾也上過戰場,怎麼年紀上長膽量卻在倒退,越活越回去了?今日孤代帝前往,乃臣為君分憂,無話爾。然你亦為臣,于孤比,尚是七尺兒郎,竟也這般畏畏,請問可有愧矣,可有臉矣?”
“至于廣陵王,您七十古來稀,本該是安晚年的時候,卻還領宗正一職。不知道的以為陛下無人可用,勞您如此高壽躬在職。知道的實乃您膝下子孫不,個個紈绔,一時竟不知該憐您后繼無人還是嘲您看不穿眷權位不松手!”
隋棠轉向右手,面對何珣父子,索不再言語,只借著一點坐去一方空置的席位。
當氣已出完,心漸平和,長長吁了口氣。
這廂倒也不催了,仔仔細細理過曲裾深寬大的垂云廣袖,又施施然云髻,撥正一枚青鸞銜珠步搖,重兩枝埋在疊累的青中因生怒松出的纏金白玉釵。
一副就差喚來侍妝使,給重新更理妝的模樣。
殿外,本在閶闔門久等不回的司空府屬臣不知何時也回來于階陛之下,原聞公主話語朗朗痛斥高位,心中正是激昂欽佩之時,轉眼卻見聲息人定,婦人慵懶挽妝。一人急就要殿,為淳于詡和蔡汀雙雙拽回。
淳于詡領悟隋棠熄聲之舉,此乃博弈之間以退為進之法。
蔡汀恨齊隋皇室久矣,存反心千萬日,今日不由多看了一眼這位不曾過子民供養的隋家公主。
盛夏日艷高照,日耀得人眼前發暈,勤政大殿里,又是冰霧繚繞,如此從外往里看去,一切都如幻境。又因公主歸坐歇聲,兩側臣子不見,只剩得座高坐的天子,面目模糊,眉眼不清。
許久后,傳出一個青年聲響,“殿下還是快些啟程,如您所言,時辰便是人命。”
是中郎將何昱。
何氏族中鮮有的文武齊備的后生,他算是族中翹楚。
只是到底了沉穩,這話一出便是落了下懷,公主依舊慢里斯條掖襟捋袖,緩了緩方勾笑道,“孤一介郎,便是去地底下見到了祖宗,祖宗大概也不屑斥責孤。總有兒郎們排在孤前頭。”
了背脊,直面對案的三王,笑意不減諷意更深,“孤長于郊野十三載,飄零似飛絮,吹打如浮萍。后得天子歸迎,加恩賜爵,原是手足聚首,天倫重。繼而下降于臣,憑心而論,是樁好姻緣,孤是喜歡的。若將今日比之昔年浪跡漳河時,說一句從低洼至峰巒也不為過。只是孤于低洼泥塘尚之,左右再過回那般日子,了錦鞋履還于赤足罷了。倒是諸位,得了鞋嗎?”
一眾宗親不是叔伯便是祖翁輩,先是被直言斥責后又被這般骨質問,想要訓卻又覺尚有幾分道理,一時間彼此眼風掃過,擺出一副不予理會之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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