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阿娘已經亡故多年。

即便不喜歡蕭晏。

那晚，蕭晏抱回寢殿。

一路上，五臟翻絞，明明已經疼得躬彎背脊，手足相，整個人一團。呼吸急促間，滿臉汗水和被濺的水融滴落，張著口再說不了一句話。

然一雙眼睛，卻始終不肯閉上，噴薄著滔天的怒火死死盯著蕭晏。

待得了一銀針，出一口氣后，更是直接扇了他一掌。

如此方才徹底失力，昏死過去。

醒來后亦是多日不曾言語，直到蕭晏領兵出征，方咬著瓣目送他離去。

城郊十里長亭，垂著頭蹲在地上無聲哭泣。

初冬雪花落下，蘇合俯下推，“陛下停下來了，在回頭看你。”

抓著一雙新做的護膝，不肯抬頭。

最后還是蘇合搶了過來，給那人送去。

蘇合本以為，送護膝，等戰報，遣援軍，眺蕭晏歸來，如此種種，當是不再怨恨。卻不曾想，見到摘了七星海棠的花蕊。

這個孩子，原是從未放下過要毒殺生父的心。

蕭晏在四月十五的夜間歸來。

那晚月亮又大又圓，他踏著滿地如水月，輕裝簡騎，在晝夜不停疾行了數日后，終于提前趕回了皇城。

承乾殿中的小公主已經沐浴上榻，聞言赤腳跑出去。

“再過一日，便是你生辰。我回來給你做壽面。”

蕭晏今歲三十又九，即將不。縱是自保養，注重養生之道。但到底架不住二十多年先天的頑疾，和后來人世的摧殘。

不知何時起，他的眼角有了細碎的皺紋，兩鬢微霜。

笑起來，皺紋更深刻，鬢發如銀閃在夜里。

只是，對著這個兒，依舊保留著當年的溫。

小葉子亦笑。

尚且年，一樣的眸中盛滿天上三千星子，又亮又麗。

“我要睡了。”將在外頭的足趾悄悄進襦里，輕聲道，“殿下也先安置吧。”

這是自去歲發病后，頭一回開口與他說話。

蕭晏頻頻頷首，由侍監扶著回自己寢殿。

走出兩步再回首，小姑娘已經關了殿門，看不見人影。

“陛下，公主盼著您回來的，連鞋都沒來得及穿。老奴都看見了。”侍監安道。

蕭晏看他，冷聲道，“公主玉足也是你能看的。”說完，眼角眉梢卻又都是笑意。

侍監扶著他瞥，角了。

一夜好眠，養足了神。

便是眼下這個時辰，春日的午后，碎金，黃鸝展。

蘇合給他請平安脈，到底說了前兩日的所見形。

“這是早就起的念頭，用海棠花花瓣泡茶生幻覺的這一作用，直接帶偏了你我二人。自是以為思母心切，方有此念。”

“但卻不想，種花真正的目的，并非花瓣實乃花蕊。海棠花花蕊有毒，不重。但是日積月累攢著，積多，且風干之后，匯在一起，便是劇毒。”

“如今花開三季，手中攢的那些，足矣毒死一個人了。”

蘇合收回手，轉在釜鍋中篦了碗養生湯與蕭晏，又道，“左右在我研制出解藥時，你且不要與在同膳了，尋個由頭避開十天半月。時間我也足夠了。”

蕭晏一時無話，只翻下袖角，接過湯水飲下。

片刻方平靜道，“你別費那個腦子，不必麻煩了。”

蘇合愕然，瞪大了眼睛。

“朕也不避，同共得一時，朕亦求之不得。何論，不拒朕。肯與朕同進同出，共膳閑話，已是朕之福氣。”

“朕還推開？豈不笑話！”

“你是否沒聽懂我說了何事？”蘇合蹙眉，敲了一記案桌，“就沒有放下過怨恨。這麼些年，始終覺得你害死了阿娘。”

蘇合往四下掃過，回首譴退宮人，“小丫頭想要毒死你。”

“我聽懂了。”蕭晏挑了挑眉，頓了許久方繼續道，“但是，本就是如此。阿照……是我害死的。”

他仰頭上推過眼角，仿若將淚回去。

多年了，他回避這個事實。

至此一瞬間，將話吐出來，只覺腔里寒風凌冽，撞得心臟一層層裂開。

殿中龍涎香裊裊彌散，空氣中有一刻寂靜無聲。

片刻，蕭晏深吸了口氣，朝著蘇合笑了笑。

“別這般看我，原就是要同你說事呢。”

蕭晏給他斟了盞茶，遞給他。

蘇合瞧著對面雙手奉來的茶水，腦子嗡嗡作響。

果然，蕭晏道，“如今回紇滅了，邊境大安。朝中經持劍援兵一事，想來臣服與敬畏之人亦多起來。宮中的軍，京畿城防的守軍，林方白和鐘如航也得了我的意思，皆會以為尊。如此，朝中外，都會是的人。”

“唯有一樁，且得給你。”蕭晏示意蘇合用茶，繼續道，“子不好，那樣小就積了各式的病。這些年也就與你走得近些，勞你多顧兩年！”

蘇合著澄碧的茶湯，半晌低笑了聲，原是早就起了念頭，做了安排。

“所以，若非將剩余兵甲推上戰場，你這是打斷死在戰場上了？”

蕭晏的笑意深些，“亦所以，我何德何能，得此們母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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