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這話繪出的場景,來來回回在耳畔回響,在腦海中浮現。
得的是假圖,他也偏了一次,也被他騙了一次……
兩清了!
兩清了。
蕭晏扼下要灌酒的沖,從來他都清醒而自持,這輩子唯一一次的淪陷,到此為止。
他將酒壇擱在城墻上,眉眼彎下,拍了拍值崗的衛兵,“賞你了,換崗后飲。”
蕭晏搖扇下城樓,踱步來到城外。
城外尚是腥戰場。
新月勾在天際,秋風瑟瑟,拂起地上塵埃和陣陣腥氣。
這片戰爭之地,數日前才被霍靖兵甲踏過,昨日晌午至今日平旦,一晝夜又被他鐵騎踩踏。
眼下正是染黃土,白骨山。清理戰場的士兵,從今日午后到此刻,還不曾打掃妥當。
他下令吩咐,定要尋到那位護他尸的英雄,以與厚葬。
當日霍靖中計了這滄州城后,得了一易容他模樣的尸,自是當他已經陣亡。如此將尸懸掛于城樓,用來引他的其他部下將領。
蕭晏手下隨軍的將士,自然得他軍令,明白是計爾。而留在京畿的屬臣,雖沒有及時得他訊息,但短時間亦趕不到此間。
前日,正值整軍反攻之時,蕭晏聞得消息,竟有人烏夜行,要搶奪他的尸。后暗子再探,道是那人行失敗。
激戰一夜,奪下尸卻未曾逃,被箭所,抱尸戰死于戰場。
彼時,已是八月三十的后半夜,他率領軍隊行至半路。距離滄州城不過二十余里,聞言亦是慨,遂想著奪下城池后,再好生祭拜。
不想,這場意料之中、靜心布局的戰役,因著霍靖窮途末路,起抵抗,直打了一晝夜方平息。
這廝殺的戰場,尸橫遍野,至今不曾尋到那英雄尸。
蕭晏轉仰城樓。
曾幾何時,他便是這樣被吊掉在城墻上,數日間繩索勒脖,蓬頭垢面,不蔽。或有風吹日曬,或尸水淋漓。
霍靖為敵,意圖一網打盡,將他戰死的消息傳得甚遠。
按時間算,自然聽到的。
聽到了,會怎樣想?可會有一點點不舍和愧疚?
蕭晏合眼,自嘲地笑了笑。
“過去,別在這礙手礙腳!”
“走走走,這里不是玩的地方!”
“小姑娘,你阿娘怎了會在這呢!”
清掃戰場的士兵,或不耐煩或無奈的聲響出傳蕭晏耳際。
他轉聞聲去。
尸山海里,有個蓬頭稚跌跌撞撞穿行其間,躬著小小的子,翻開一一尸,一聲聲喊著“阿娘”。
蕭晏著,鬼使神差上前。
“大人,你可見我阿娘?”小姑娘又翻開一尸,往后踉蹌一退,不偏不倚跌在蕭晏足畔。
轉揚起頭,面龐衫都占著泥垢和漬,一雙小手更是因為翻尸而污穢不堪,鮮淋漓。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攏了扇子,定定問。
小姑娘口蠕半晌,咬住瓣。阿娘說,無論何時都不能暴份。更不能說出的名字。
于是,未再說話,只低著頭轉向更多尸,著纖細的臂膀,張著爪般皮包骨的五指,費力地又翻過一尸。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在后蹲下,將扳過,拂開面上發。
方才一眼,他看清了。
好像又沒看清。
小姑娘有些惶恐地退去,他便出一只手撐住背脊,另一只手繼續拭面上污。
拭得越久,出的面容和越多,蕭晏的面便越白。
他終于完全看清了的廓模樣。
那一點同那個人淚痣一樣的眉間朱砂。
細長的瑞風眼。
還有……殘破的襟,出的口那點梅花痣。
“一別四年,今朝你說你生下了我們的兒,怎麼證明呢?”
“七月早產,生于昌平三十三年四月十七。有一雙瑞風眼,和你一樣的。口有顆梅花痣,在和你相同的位置。”
月余前的話回在耳際,蕭晏出其地平靜,他甚至笑了笑,問,“你小葉子?”
小姑娘看了他半晌,終于點點頭。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還在問,眼尾一點點泛紅。
小姑娘死要口的貝齒松了松,卻還是沒有說話。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執著這個問題,眼中已經蒙上水霧。
撐在后的手不自主施力,一攥便將單薄的衫扯出一個破。
噠噠的布帛黏在他掌心。
不知是因為尸時被泥漿的濺落,還是鮮的浸染,亦或者是昨夜一場大雨的打淋?
反正,面前這個孩子,臟、瘦、枯萎、殘破、狼狽,像極了月前跪在滄州城刺史府大門口求他的葉照。
“何人是你阿娘?”蕭晏的神思已經開始模糊。
小姑娘看他,又看白骨如山的戰場。
想了想,道,“葉照。”
“葉照是我阿娘。”
“兩日前,阿娘說阿耶最干凈,不喜塵埃,不能那樣被吊著風吹日曬。”
手指向城樓,又回看蕭晏,“阿娘還說,要送他回家,讓我等。”
的手指移向南邊的蘆葦叢,“阿娘讓我躲在蘆葦叢中,說很快就回來的。我等了好久,都睡著了,醒來……”又看城樓懸掛尸的方向,“他們就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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