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回,葉照覺得死亡是件好事。
那個執掌著所有人生死榮辱、高高在上的帝王,他早該死了。
*
是的,他早該死了。
深宮之中,賢妃也是這樣想的。
這樣想,便這樣說。
說,“陛下,您早該死了。”
帝王寢殿深闊,宮人都被譴退了下去。
自去歲除夕開始,便是賢妃一人侍疾在側。
起初,侍奉蕭明溫的是淑妃。
自然最開始,蕭明溫只是聞太子盜走先皇后骨灰,后中箭傷重,如此急怒攻心昏厥,纏綿了幾日病榻。
而賢妃來看他,原是想為葉照求。
結果才替說了一句話,便被蕭明溫扇了一掌。
他怒斥道,“看看你選的好兒媳,把我們兒子蠱什麼樣子,膽敢做出如此混賬之事!”
一掌扇得賢妃起不來。
早些年侍奉公婆,養孩子。
下地翻土秧以糊口,為人漿洗攢銀錢,未過而立雙便患了風寒。數十年來無論怎樣調養,一冬便作痛。
如此跌下,自再難起。
是被人拖回昭仁殿的。
蕭明溫說,“把拖出去。”
至此,便很是安分,也再不多話,只待在寢殿中。
充沛,便坐院子中曬太。
記得那年初宮闈,他分給這殿宇時,道是念患有風寒,這最宜居住。
為此心里暖了許久。
吃過太多苦,所以只要給一點糖,便覺得都是甜的。
可是分明是為他吃的苦,分明自己本該得到更多的糖。
卻只因自的懦弱,便從未爭過,更不曾怨過。即便偶爾的委屈和時不時涌上的不甘,亦在自己的飾太平中過去了。
忍啊、退啊,渾渾噩噩、自我安自我滿足地過了數十年。
坐在昭殿的下,心道,且再這般過一段時日吧。
譬如,聞孩子有好轉的希。
他似是為那掌道歉,以這這個借口來殿中,自然還和往昔一般,順著梯子下去。
再譬如,又逢節慶宮宴,他來尋,道是一道主宴,亦是溫順答應。
這不,日子又過去,又能過去。
是故,在他除夕宮宴,龍染恙后,便又來侍奉他。
盡心盡力,侍奉至今已經三個月了。
只是天不佑他,子越來越差。
至今日,當是大限已到。
“是你……你居然敢謀害朕!”蕭明溫躺在榻上,口中鮮接連吐出。
在聞得賢妃的那句“您早該死”之后,終于反應過來。
賢妃擱下碗盞,持著帕子給他細細拭畔的漬,但是越越多,本不凈。
“陛下知妾的,妾最是弱膽小。若非實在被無路,怎敢行如此殺人行徑。”
“陛下亦是知曉自己本事,這般害您,實屬不易。”
賢妃輕嘆了聲,“縱是如今已是太子監國理政,但是這宮里宮外到底都還是陛下的人。可知妾何弄來的藥?”
蕭明溫怒視著。
賢妃也怒,眼眶泛紅。
“是七郎的。”賢妃落下淚來,“那兩支箭頭上占的毒,蘇先生為救他命,生生從他骨頭上刮下來的毒……”
賢妃泣不聲,了一把眼淚,“攢在那里,用來研制解藥,我遂要了來。要來,一點一滴避著太醫院喂給你,累積到今日,了結你!”
“為何?”蕭明溫道,“非朕害他,是葉氏那個賤人,亦是你,你啊……”
“要不是你縱是他娶葉氏,何至于此?”
“當年……當年朕就不該迎你回來,你個毒婦!”
賢妃看面前睚眥俱裂地人,片刻,不由冷笑。
“便是妾縱著他,又如何?且不說本就是七郎摯。您難道忘了,一錘定音同意娶葉氏的,是趙皇后。其心何在?活著時,你又如何沒有膽量去質問?”
“罷了!”賢妃合了合眼,“斯人已逝,又何必遭此非議。有時我甚至想,若沒有您,我或許可以和趙家妹妹做個真正的朋友姐妹。”
“你問我為何?”賢妃輕嘆道,“您說為何?”
“您再活著,孩子都要被你死了。您明明已經看見七郎大婚那日失了葉氏的模樣,卻還是對百般下毒手?是七郎的命啊,你可想過七郎……”
“為 ……七郎盜了婀珠的骨灰……朕豈能容!”蕭明溫扯著被子,面紫脹。
“趙皇后本就不愿與你同槨,你若不是這般執念,遂了皇后之愿,今日何至于此?你口口聲聲真皇后,其實大抵何,你當比任何人都清楚!”
“妾亦想明白了,按理您這樣一個亦是寒門出過苦痛方上了天子位的帝王,如何不能惜底層百姓,要這般不喜葉氏,借著葉氏宣泄對我的不滿?大抵是因為,你坐上那位置,本也不是為了什麼家國天下,黎民蒼生。不過是為了您自個的利益罷了。”
“你,為君無德,為父不慈。”
“我不能再讓你這般戕害孩子了,我也弱得夠久了,今生到底為止吧。”賢妃看著漸漸止了靜的人,趁他還有聲息,只輕聲道,“你且放心去。你為帝王,死后自帝陵,永遠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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