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第 52 章

沈稚呼吸滯塞, 心口忍不住砰砰跳起來，好在戴著面紗，低眉斂目的，將瞬息的慌遮掩了個七七八八。

故意將紗鋪開來, 坐到他左前方的位置, 以此證明是擺過于寬大, 才不便與他并肩同坐。

其實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年前去保定那一回，冬日裏上襖下, 還裹著厚厚的狐裘大氅, 也沒說兩人分開坐, 甚至被他摟在懷中，任他施為。

裴慎不開口，沈稚自然也不說話, 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 垂著眼睛，也不知他有沒有在看自己, 反正渾不自在。

馬蹄得得, 車子晃晃地跑起來。

沈稚從沒經歷過這樣難熬且漫長的時間。

以往去什麽地方，同他坐到一起說說話，親親抱抱睡睡覺也就過去了, 今日的氣氛著實沉悶僵持, 誰也不願主開口, 彼此之間也不接，沈稚甚至連呼吸都放得很輕，生怕增加自己的存在。

可惜天不遂人願, 隔了一會，沈稚忽又驚覺腳腕的金鈴一直在響。

這是平素一直戴著的, 因為好看，聲音也不大，平時就沒有太強的存在，從裴慎為戴上的那晚，就一直沒有摘下來。

可眼下馬車過于安靜了，鈴鐺的聲響就顯得格外突出，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

沈稚不敢深想，有些記憶想起來就讓人臉紅心燥。

薄薄的面紗之下，緩緩吐出一口氣。

紫檀束腰炕桌上擺的是在保定買回來的彩荷花盞，白霧氤氳，茶香裊裊，味道很悉，是他喝慣的玉葉長春。

沈稚有些口幹，盯著炕桌周圍一圈卷草紋，抿了抿，久久沒有行。

可此時，男人卻似同有心靈應一般，倒了杯茶，自己漫不經心地喝起來。

沈稚：“……”

忽然覺得心口發悶，車沒有置冰鑒，落水後子不大好，就是在寬綽的洗月齋，冰鑒也放置得遠遠的，聊勝于無，何況是在這樣一個仄的空間裏。

指尖開窗帷，早晨的日頭還不算熾盛，山間涼爽的風拂面而來，沈稚深深地吸了一口，到久違的舒暢。

其實聽雪山莊也很大，四時之景無窮，可整日拘束在裏面，就像蓮池裏的魚，盡管往來也是優游自適的，可蓮池終究有岸，不敵外面的江河湖海那般無拘無礙。

一種微妙的差別吧，不出來一趟，也沒覺得聽雪山莊有多不好，可外面的風怎麽就那麽舒爽呢，讓沈稚不由得想要展開雙臂，縱橫開闔。

不過礙于後還有雙眼睛盯著，即便心裏想，也不會在此時做些奇怪的作。

裴慎手中握著茶盞，擡眼便看到小姑娘探出半個腦袋，在看外面的風景。

從他的角度，能看到被風吹拂的碎發，耳後那片雪白細膩，幾近明，面紗在風中輕輕地鼓，細碎的金鏈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當然，自是不及腳腕鈴鐺響得那般厲害。

即便看不到面上的表，裴慎也能想象出來，一定是悠閑舒朗和的。

一直很喜歡出門，在閨閣的時候就是如此，不分去哪裏，只要能出府，就會格外的高興。

馬車穩當，架不住山路崎嶇，忽然一個大的顛簸晃得沈稚整個人幾乎倒仰，好在趁手抓住炕桌的一角才勉強穩住，耳邊卻同時傳來陶瓷撞的聲音，以及，一道耐人尋味的，似是茶水潑灑的聲音。

沈稚的心猛地往下一墜，張地回過頭看他。

果不其然。

方才因冷不防一把抓住炕桌，桌上的茶盤因此錯位，連同裴慎手中的熱茶也潑灑出來。

正好潑在他的手背。

沈稚分明看到，那一片皮都燙紅了。

執帕的手只頓了一息，趕忙上前替他了指尖的茶水，相，十指連心，那種-麻麻的電在心底漾起細碎的漣漪。

茶湯用的都是煮沸的水，就算散了會熱氣，也還是很燙的，沈稚在心裏又是尷尬，又是懊惱。

裴慎目掠過那只來的小手，心道還算有點良心，沒冷眼旁觀，還願意來給他拭。

車夫方才沒留神，車碾過一塊碎石就過去了，恐驚到車兩位主子，嚇得趕忙勒馬減緩了車速，偏頭朝裏道：“郎君恕罪，嚇到您和夫人了吧？”

“無事，繼續趕路吧。”裴慎難得沒有生氣，面平靜地放下手中茶盞，又拿過一個杯子，往裏倒了七分滿，推到面前，“放溫了再喝。”

聲音淡淡的，聽不出緒。

沈稚抿抿，的確是口，便也沒有推辭，手接了過來。

行了小半日，耳邊漸漸有了喧鬧的人聲，隆福寺近在眼前。

沈稚下了馬車，妙珠從後面一輛小些的馬車下來攙扶，主仆二人沿著臺階緩緩上行。

裴慎與桓征跟在後，不遠不近的距離，既能護周全，又不顯得過分親近，過路人匆匆一瞥也不會將他們想到一起。

隔一天來其實是另有打算的，一來前天晚上折騰得太過，讓好好休息一日。二來隆福寺畢竟在盛京城中，空下的這一日，正好提前打聽好今日進出寺廟的貴人，如有與他們相識的，需得錯開時間。

像京中高門世家一些有頭有臉的人過來，都會提前打點寺中僧人，安排好清場，這部分剛好都是裴慎需要避開的人，好在今日是沒有的。

還有一類便是與沈稚年齡相仿的世家子弟和閨秀們，不過能接到定國公府和尚書府這個層面的人本就不多，那些滴滴的世家也不會選在這暑熱未消的時候出來閑逛。

所以今日帶沈稚過來，從外環境來看是安全的。

來寺廟，自然是不可能只在山腳買兩份點心就走，要祈福許願，再四下逛逛，裴慎也沒有阻攔。

可有一點，即便只著低調不起眼的雪青，也戴了紗簾，也擋不住太過耀眼的容貌與窈窕的段。

形形的人路過邊，年長的老嫗，年的公子，結伴的姑娘，目都不期而同地落在上，并且無一例外地出驚豔的表。

裴慎心下煩悶，像有什麽東西堵著，冷聲對桓征道：“下次過來提前清場。”

桓征滿臉疑，“可您不是說，清場太過惹人注目，而且夫人這邊不好代……”

他們在夫人面前只是普通的商賈，雖富卻不貴，還沒有能耐盛京這些達貴人為他們讓路的。

但自家主子面極冷，暑熱的天兒都有些凍人，桓征也不知道他哪筋被了，反正不敢同他犟，先應下，來日再說便是了。

桓征有種預，夫人也許很快就能恢複記憶了，下次再來隆福寺，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種景了。

其實裴慎說完也忽然意識到一點——

未必會有下次了。

沈稚拾階而上，走了一路，裴慎就不遠不近地跟了一路。

看盈盈姿踏香霧繚繞的佛殿，在巍峨高大的金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地跪在團上，不知為誰而求，裴慎面微微泛著冷意。

沈稚起了，給旁的妙珠遞了個眼，後者立即從隨的布包裏取出兩個繡好的香囊，給寺中僧人拿去開。

開要拿到開殿去給僧衆誦經，說一個時辰，沈稚讓妙珠留在這裏等著，自己轉過，便看到裴慎在佛殿外與桓征說話。

不知在說什麽，裴慎的臉一直冷淡，眸甚至出幾分淩厲。

後是參天松柏，綿延廟宇，裊裊青煙與陣陣佛音縈繞，日映照在他淡漠冷峻的面容，即便縱紅塵煙火之中，沈稚卻看出了幾分冷清。

神佛凡間香火供奉，憐憫世人，可他似乎獨立于世外，從不曾為神佛所護佑。

裴慎回眸看過來，是桓征提醒他，說夫人在看他，看了有一會了。

“怎麽了？”

一道磁沉的嗓音拉回的思緒，沈稚眼睫輕，說道：“我想去後山走走。”

這麽遠的路都過來了，想多逛逛，裴慎自然不會拘著。

有些事，也不是拘著就能夠阻攔的。

意外地，沈稚又說：“夫君陪我一起吧。”

來隆福寺是帶目的來的，可恢複記憶的事不是能掌控的，就這麽隨意走走，能想起什麽來最好，想不起來，也不能強求。

隆福寺香火鼎盛，一方面是這裏的菩薩靈，很得京中達貴人的信奉，二來便是因這景致極佳，冠蓋如林，清幽古樸，是踏青游玩的好去。

沈稚在石板路上走走停停，時而眺飛檐翹角下懸掛的金鐸，時而凝碧瓦飛甍、參天古木，時而閉上眼睛，傾聽林間的松濤與蟬鳴。

裴慎問道：“可還有印象？”

沈稚嘆口氣，搖搖頭，天下古剎大抵都是如此，曲徑通幽，鐘磬悠揚，景致好是不錯，可也委實沒什麽特別之。

又走到後山，看到那一大片杏林，樹上匝匝地結滿了黃澄澄的杏果，幾個小沙彌著竹籃，正挑揀的杏子采摘。

裴慎沉默了一路，忽然說道：“你從前最喜歡看隆福寺的杏花。”

沈稚微微詫異地看向他，“我經常過來這裏？”

之所以到詫異，是這段時日以來，回顧了與裴慎在一起的種種，發現他其實是不願同講太多過去的事，尤其問到爹娘公婆，問到家裏的況，裴慎的描述反反複複就是那幾句，并且很快轉移了話題。

從前還覺得這是顧慮的病，不讓多思多慮，現在想來，似乎他也不是那麽願意，讓盡快恢複記憶。

但今日他竟然主同說起，喜隆福寺的杏花。

可惜這時節早已看不到了。

裴慎告訴這件事，也是抱著遲早會恢複記憶的想法，他多說兩句沒什麽，現在想出來游玩，也沒什麽。

想做的事，他現在還能妥協一二。

可真到了那一步，若執意想要逃離，裴慎也沒有別的辦法。

只能將一輩子困在自己邊。

到時候再想看到外面的景，他就會很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