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第 33 章

桓征帶那年到醫館看過大夫, 傷口上了藥，又領他去買了幹淨的細布裳。

髒的頭發洗淨束起，又換了裝扮，竟然眉清目秀了不。

年還想跟他回來, 桓征卻用嚴肅的口吻警告他：“救下你, 是我們夫人仁慈。你離得遠遠的, 不去打擾，便是對夫人最好的報答。”

年垂下頭, 拳頭攥, 嗓音沙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讓我, 做的奴仆。”

桓征冷聲拒絕：“夫人不需要。”

年想起那張春般明的臉蛋，又想起出手便是一擲千金，那是被一朵富貴榮華滋養澆灌出來的花, 自然不缺家丁奴仆。

他垂下眼睛, 滿臉失落頹然。

倒不是桓征鐵石心腸，實在是自家主子對夫人邊的人都太過警惕, 尤其還是個模樣不錯的年, 這若是跟著夫人……他實在不敢想象後果。

回去後，桓征將今日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代。

當然，該調查的都已經調查過, “那子的夫家是祥春來綢布店的掌櫃, 父親如今是三河縣令, 這幾年搜刮民脂民膏，在民間可謂是惡名昭著。”

裴慎指節敲打著桌面，眸中冷意不加掩飾。

思忖片刻, 又突然道：“那家丁……”

桓征趕忙道：“不過是個半大年，夫人救下他時蓬頭垢面的, 看不出樣貌，他想跟著夫人，屬下已經將人打發走了。”

刻意強調“看不出樣貌”，是想說明夫人不是看上對方的樣貌才出手相救的，“您知道的，夫人一向心善。”

是啊，他怎麽能不知道呢。

素來心善，見不得欺淩弱小，路見不平時總是選擇而出。

時為替他趕跑欺辱他的小孩，砸壞了自己心的琴，如今又為救一個不相幹的年，送出了最喜的一只玉鐲。

那鐲子，還是他送給的。

對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好，即便他有那些不好的傳言，對他也只有畏懼，沒有嫌惡。

裴慎閉上眼睛，邊笑意未收，卻著森森寒意。

主仆二人回到宅院，才垂花門，便見一個穿石青領衫的單薄年跪在廊下，朝沈稚磕頭。

桓征當即眉心大跳，“主子我……”分明已經將人趕走了啊！

裴慎負手而立，面無表，靜靜地看著那一幕。

沈稚也不知年為何又回來，只能耐心地勸導他道：“賣契在你自己手中，往後恢複自由之，不必為奴人差遣，這樣不是很好嗎？”

年擡頭看，嗓音重：“我欠夫人的，此生無以為報。我也不知能去何……夫人心善，我願意給您做一輩子的奴仆，車夫，馬奴，護院都可以……”

沈稚為難道：“可過幾日我就要回去了。”

年執拗：“我跟著夫人走……還是說，夫人嫌棄我笨手笨腳，做不好事？”

沈稚忙道：“我并非此意。”

實在是服侍的人已經夠多了，且回盛京尚需一段車程，將來又是要回裴府的，難不也要將這年一并帶走？

“這樣吧，”沈稚想了想道，“我在保定有幾間鋪子，正好缺人手，你若願意學，我給你安排個差事如何？”

年眸黯淡，“那我日後，還能再見到夫人嗎？”

“鋪子在這裏，我自然也會常來。”

沈稚笑了起來，眼眸彎彎，梨渦淺淺，在這萬木沉寂的冬日裏，仿佛枝頭綻開的明豔海棠，之般般畫，如沐暖。

年沉默許久，朝沈稚磕了個頭：“求夫人為我賜名。”

沈稚眨了眨眼，“我記得那賣契上，你是來福吧？這名字的確敷衍，我為你重新取一個，就…… ”

“就‘居安’如何？”

耳邊一道磁潤的嗓音忽然響起，沈稚擡起頭，看到裴慎從外面回來，看來他已經知道自己救下來福的事了。

沈稚還沒想好如何同他解釋，但見他走來時眉眼和煦，邊含笑，還願意為來福取名，想來是不會怪的。

“就居安吧，”沈稚笑著說道，“願你一世居安，不必思危。”

居安眸中閃過一亮，垂首叩謝，還想對沈稚說些什麽，那頭裴慎一個眼風掃過去，桓征立即會意，忙將人帶下去了。

廊下只剩下兩人，沈稚有些悻悻地看他，“今日的事，你都知道啦？”

歲末天寒，裴慎牽過微涼的手往裏屋走，到空的手腕，輕嘆道：“原本想帶你出來散散心，未曾想此魚龍混雜，倒你日日糟心，是我的倏忽。”

“怎麽能怪你？”沈稚沒有注意到他目裏輕微的冷意，用抱歉的口吻道，“今日是我逞威風強出頭，誰料對方來頭不小，若非看上那鐲子，我恐怕還會連累了你。”

裴慎道：“你我夫妻一，談何連累？往後這種事，由我來理便是。我雖無用，卻也不至于為這一點小事，讓我的妻子到委屈。”

他語氣溫潤，卻出不容置疑的味道。

沈稚心中容：“我明白了，多謝夫君。”

想起居安年輕清秀的面龐，男人下頜繃，按捺些許的不耐：“也出來好些日子了，明日我們……”

“夫君你瞧！外頭下雪了！”

話音未落，就被驚喜的話聲打斷：“我們豈不是可以去日棲園踏雪尋梅了？”

裴慎轉頭向廊下，漫天飛雪如棉絮般簌簌墜落，他的眸也在一瞬間降至冰點。

下雪了。

意味著山路難行，他們還要在保定多待一段時日。

那名年，必定不死心，還想來找。

長期在冰冷的黑暗中行走，一旦窺見明，又怎麽肯輕易放手呢？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深有會。

居安不過是想做他的奴仆，可他更貪婪，私更盛，那些念在不見天的地方野蠻熾張，他想要，連同與心，都完完全全只屬于他一個人。

他親自為居安賜名，就是不希沈稚與他再有任何糾葛，也不希任何人，以念的恩為由，繼續惦記。

他要眼裏看不到任何人，要與這世上所有人都毫無牽連。

唯獨他，是唯一的歸屬。

沈稚披了件厚厚的大氅，同雲錦一道去了日棲園，還遇上了幾位同來賞雪的夫人，幾人幹脆同行，閑聊片刻又說到今晨居安的事。

“那人實在囂張可恨，竟然開口就要三千兩！只可惜了你那只水頭十足的翡翠鐲子，後悔嗎？”

沈稚搖搖頭，回想今日之事，也覺得當時有些魯莽了，可仔細想想，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難不眼睜睜看著居安盡欺淩，見死不救麽？

幾人說笑道：“若是我，可舍不得那麽好的鐲子，你夫君知曉了，可有說你兩句？”

沈稚面頰微微泛紅，說沒有。

“你拿幾千兩的玉鐲為一名家丁贖，還是個同你年歲差不多的俊秀年，他也毫不在意，毫不吃醋？”

沈稚翕，迷茫道：“吃醋？”

一位著緙紋氅的夫人嘖嘖兩聲，笑道：“你前世莫不是九天仙下凡，救過他的命？怎麽會有如此無怨無嗔無怒，只曉得無條件寵你的男人呢？”

沈稚紅著臉：“您快別打趣我了。”

衆人坐在亭中喝茶賞雪，沈稚卻捧著手爐，若有所思。

算算日子，從失憶後，與夫君也相半年時間了，他們竟然從未吵過一次架，從未紅過一次臉，不論發生什麽，夫君待永遠展現出無限的和包容。

有最好的琴，最致的首飾，生病可以請到醫最湛的大夫，心來想學燒瓷便有瓷窯平地起，為一套茶可以豪擲千金買下整座霞月樓，無需為生計勞，無需為後院煩心，無需打細算、一兩銀子掰兩半花，能舒坦恣意地他的，全靠夫君為擋下一切風雨。

這世上的幸福統共就那麽多，如若在一直接正面的緒，說明糟心、為難、吃虧那些負面的事都是旁人替在承。

他對的好，慢慢地，竟都已經習以為常。

想到家裏還有人，沈稚便有些無心看雪了，于是起告辭：“我大病未愈，不宜在雪地裏呆得太久，以免風寒侵，這便回去了。”

衆人自是以為重，不作強留。

沈稚回來時，天微微有些暗了，好在石磚道上的積雪時時清掃，假山叢林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在雪映照下，并不影響視。

饒是如此，過道兩旁每隔半丈的距離便設有一座雕花石燈，此刻皆已盡數亮起。

他連這都想到了。

來保定只是臨時起意，可就是這樣一座外阜不起眼的小院，都充分考慮到的夜盲癥，夜間可能看不清路，所以這些石燈都是為而設。

沈稚慢慢往回走，東廂房還亮著燈，是裴慎為了方便理事務特意改的書房。

他總是這樣忙，明明已經事務纏，千頭萬緒，可每每來見，都帶著最溫的狀態和最穩定的緒。

書房，裴慎正在看晉州的來信，暗衛還在繼續搜集證據，暫時無需他出面。

他擱下信件，半闔上眼，漫不經心地啜了口茶，“那個三河知縣，查得如何了？”

桓征笑道：“侵占民田，強占民，貪污納賄，玩忽職守，以權謀私，他算是都占全了。至于那夫家，暗地裏的齷齪恐怕也不會。”

裴慎眸中寒掠過，屈指扣著桌案，“上報北直隸，年底之前將人都置了。”

桓征立即領了命。

這一錘子下去，又是一場腥風雨，得罪了夫人，那子只怕這輩子都沒命橫了。

“還有一樁，”桓征道，“昭長公主一直留意您的行蹤，主子日後回到聽雪山莊，要多當心才是。”

裴慎面不耐：“知道了。”

外面有靜傳來，桓征聲說道：“是夫人回來了。”

裴慎將手裏的書信扔進爐燒了，起去看。

屋門打開，一牙緋狐裘大氅，盈盈立在滿天飛雪之中，姿窈窕，面上殷殷帶笑：“夫君出來看雪吧。”

裴慎沿階而下，替攏了攏襟，蹙眉道：“外面天寒地凍，回來了怎麽不進屋？”

沈稚卻沒有回答，迎上他的視線，手拂去男人眉間一粒細細的雪珠。

裴慎原本皺川字的眉心也緩緩舒展開來，“怎麽了？”他笑意溫和。

沈稚看到他綴滿細雪的墨發，忍不住上來，摟住了男人的腰。

裴慎因這突然而來的親近微微怔了下。

一道輕而的嗓音從心口傳來——

“我聽人說，落雪滿頭，也算白首，不知是不是真的？”

那一叢綿著自己，甜香鼻，裴慎低頭吻了吻頸側，呼出的氣息滾燙，“只要你願意，我一輩子都是你的。”

沈稚著他溫暖的膛，慶幸一輩子還有很久，還有無數個日日夜夜，可以慢慢回饋他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