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第 7 章
大理寺獄。
裴慎審犯人向來不用先禮後兵,三寸長的銀針指,翠雲就已經痛得冷汗直流、青筋暴出,幾次疼暈過去,等到十指滿,指甲一片片淋淋地剝落,翠雲更是如淩遲,渾痙攣到失。
獄卒這才扯出塞在口中的棉布。
翠雲渾都在劇烈地發抖,口中才一松,胃裏即刻翻江倒海,一時間狂吐不止,吐到最後整個襟都被鮮染紅。
裴慎習慣了冷眼旁觀別人的痛苦,他慢條斯理喝完一盞茶,待獄卒清理了穢,這才起上前,淡淡地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人,“你必死無疑,但我卻不想讓你就這麽死了。”
語氣平緩,卻十足震懾,一字一句仿佛寒刃刮過背脊,寸寸地敲擊著翠雲脆弱的神經。
想到管家先前那番話,心中更是絕,著,良久才用氣聲拼湊一句完整的話:“與郡主無關……是……我自己,那馬踢我,我氣不過……便拿簪子刺它,沒想到它發了瘋,掙繩子跑了……”
裴慎眼底籠著一團翳,似笑非笑地說:“你一個丫鬟,敢拿簪子刺貴人的名馬,誰給你的膽子?”
翠雲下意識地咬下,不敢看眼前這人的目,即便垂下頭,也覺得這道直直的目如同鋒利的鈎子般,泛著骨的寒意,剜得渾發,不過氣。
裴慎忽然偏頭,吩咐道:“把人帶上來。”
桓征應下,立刻從外頭跩進來一個大胖小子。
“阿姊!阿姊!”
翠雲聽到這道悉的聲音,猛地擡頭,那個在差手中力掙紮的孩子,竟然是自己許久未見的弟弟!
他們居然抓來了弟弟!
立刻轉頭看向面前的男人,那種深骨髓的恐懼再度襲來,“你們……要對他做什麽?”
裴慎看一眼那孩子,居然用稱贊的語氣道:“這些年你在王府的月銀都拿去補家裏了吧?你弟弟被養得很好。”
翠雲只覺得渾發寒,鮮淋漓的手指都在不住地抖、滴。
裴慎走到刑桌前,目在大大小小的刑上一一掃過,最終拿起邊角的一柄釘錘。
“你大概還不知道墜下懸崖碎骨的滋味吧?”
裴慎把玩著手中的釘錘,笑意恬淡:“大理寺有一種刑罰,是用剔刀將人的皮一片片刮下來,再用釘錘將骨頭一寸寸敲碎,過程可能煎熬一些,但效果與墜下懸崖差不多,原本我要用在你上的,後來想想,倒不如換個人試試。”
“聽說這孩子如今在青山書院讀書,你爹娘給他取名‘翰林’二字,想必是寄予厚。”他掠一眼被扣押在地上的孩子,轉頭對翠雲道,“我給你機會,從現在開始,你隨時都可以告訴我,指使你傷馬的人是誰。”
翠雲啞著嗓子,無力地搖頭:“我說了……是我,是我自己……”
裴慎置若罔聞,轉走過去,在翰林面前緩慢蹲下,目落在他一截白乎的小指。
翰林被人按著手腕,壯實的軀怎麽也掙紮不得,看著那寒凜冽的釘錘一點點近,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哭著大喊:“阿姊救我!救我!”
裴慎嘆聲道:“你既不肯說,那麽,我就開始了。”
他邊笑意斂下,揚起手中的錘柄。
“砰”的一聲——
釘錘落地,又狠又準。
一瞬間鮮四濺,骨碎的聲音、孩子的哭嚎聲和子的失聲尖登時響徹整個牢獄。
鮮流到了翠雲腳下,眼淚模糊了翠雲的雙眼,隔著粘熱的淚霧,只看到翰林在地面上的小手浸在泊裏,鮮紅得刺眼。
仿佛顱神經寸寸崩斷,翠雲再也控制不住,失心瘋般地尖,一聲又一聲,直到嘶啞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裴慎才溫聲勸:“放心,方才只是右手一尾指,不會對他造太大影響,我朝寬容,輕度殘疾者依舊有參加科舉的機會,只不過,你若再不說何人指使,接下來,我可就要廢他一整只手了。”
他將跡斑斑的釘錘扔回刑桌,這次選用的左數第一柄拳頭大小的石錘。
桓征聽到翰林下的靜,忍不住笑:“大人,這小子尿了。”
裴慎也只是漫聲一笑,語氣輕松:“右手一廢,他這一輩子可就很難讀書寫字了,即便是縣試,也不會要一個斷手之人。”
翠雲痛徹心扉,淚流滿面,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直到那石錘再度毫不猶豫地揚起,眼看著就要落下,終于不住,用僅剩的最後一點氣力,嘶吼出來:“是郡主……是郡主讓我這麽做的!”
裴慎閉了閉眼睛,沉著臉起:“給簽字畫押。”
*
次日一早,長樂郡主指使婢傷馬害人的消息傳遍整個京城。
朝堂上,沈尚書舉笏上前跪地,聲音沉痛:“請陛下為小做主!”
一邊是痛失的國之肱骨,一邊是自己的兄長和侄,皇帝暗嘆一聲,看向下首汗流不止、眼神哀求的平康王,無奈地錯開目,轉問裴慎:“此案依律該如何判定?”
裴慎面平靜:“大晉律例,凡謀殺人,造意者斬,從而加功者絞。”
言下之意,主犯長樂郡主應判斬首,而從犯翠雲當以絞刑。
話音剛落,平康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辯解道:“陛下!是那皎雪驄不馴在先,小一時糊塗,命下人小施懲戒,誰料造如今這般惡果,小也是無心之失,絕非蓄意謀殺啊陛下!”
沈尚書痛聲反駁:“可郡主明知前方是懸崖,摔下去必死無疑,卻依舊在此放馬行兇,豈能以一句無心之失掩蓋全部罪行!”
先帝仁慈,本朝因過失殺人的罪行一律從輕置,與真正的謀殺、故意殺人不可同日而語。
平康王也沒想到,昨日好言好語的裴慎竟換了一副面孔!說好的與平康王府站在一邊,轉頭便將自家閨判為殺人主謀,真是其心可誅!至于沈彥清,他自己沒了閨,定然是不得人家償命!
平康王只好死死抓著皇帝這稻草,沒命地哭冤,沈彥清怎麽哭,他就哭得更兇、更慘。
皇帝這邊也是頭疼,偏袒誰都不好,沉思良久,最後道:“長樂僅有小施懲戒之心,奈何那刁奴下手過重,導致皎雪驄失控殺人,那刁奴便以謀殺論,判斬首示衆。至于長樂,雖無殺人之心,卻致人于死,施杖刑五十,徒刑三年,大理寺收監,可有異議?”
裴慎面沉冷,拱手應下。
沈彥清今日當朝討要說法,也沒想過真能讓那對主仆殺人償命,他心知這樣的結果已經是皇帝能做出的最後讓步,便不再多言,叩首謝恩。
只有平康王不滿這個判決,翠雲死不足惜,可自己的閨原本可以撇清一切,卻落了個這般境地,平康王心中怎能不恨!杖刑五十,又是裴慎這個表裏不一的險小人監刑,兒哪還有命在!
“陛下!”平康王哭聲震天,“沈稚是生是死還未知,此時便以死論刑,恐怕之過急,難以服衆!”
距離沈稚墜崖已過去整整五日,衆人心知肚明,這姑娘只怕早已命喪黃泉,沈家與裴家之所以還在堅持找人,不過是活要見人死要見,難以接這個殘酷的事實罷了。
裴慎一直保持沉默。
他當然知道,沈稚如若未死,長樂郡主還要罪減一等。
可他不想讓傷的人太好過了。
皇帝看到沈彥清面上的痛苦憔悴之,閉了閉眼睛,嘆口氣,朝平康王拂手道:“朕意已決,皇兄不必多言。”
下朝之後,皇帝單獨喚裴慎留在書房。
“沈稚是你母親早年定下的兒媳,出了這檔子事,你作為長子,也該好好勸勸你母親。”
裴慎斂眸:“是。”
皇帝遲疑片刻,嘆了口氣道:“長樂是被平康王和朕寵壞了,鬧今日這個局面,是該狠狠給吃個教訓。只是,到底是朕與昭的侄,是你的表妹,朕把人給你置,你可能明白朕的苦心?”
裴慎沒有說話,皇帝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回實乃無心之失,可朕不能寒了沈尚書的心,如此已經算是重罰了。你是極有分寸的,替朕留一條命。”
大理寺杖刑很有講究,若從輕置,百杖也可只傷皮不傷筋骨,若從重罰,即便只是二十杖,也能輕易要了人的命。
裴慎角淡淡牽起:“臣明白。”
五十杖,他可以保證長樂不死。
可之後的徒刑三年,他能讓生不如死,如若再出點什麽意外,那也不是他能保證的了。
裴識下朝後,在宮門外遇見了沈尚書。
他腳下徘徊,時不時往宮門一眼,應該在等人。
裴識在心中輕嘆一聲。
綰綰之死,所有人都無力回天,可他們兄弟三個,真正為查出、嚴懲真兇的,只有大哥一人。
裴識走上前,同沈尚書說了幾句寬的話,卻始終說不出“節哀”二字。
眼看時候差不多了,裴識先行離開,沈尚書也終于等到了從書房出來的裴慎。
他彎下清瘦的背脊,朝裴慎重重行了一禮。
裴慎見狀,趕忙上前將人扶起:“尚書大人不必如此。”
沈彥清心知,倘若不是裴慎心細如發,誰也發現不了那早已碎骨的皎雪驄後還有一極難發現的細小刺傷,更不必說找到兇手留在棲雁山的證,沒有裴慎刨究底、揪出真兇,以平康王父的權勢和手段,此案多半不明不白地揭過,兒遇難的真相再也沒有撥雲見日的一天。
他心中激裴慎,態度十分誠懇,看裴慎的目也比往日多了幾分贊賞。
裴慎只是謙卑回道:“下為大理寺卿,查明真相也是職責所在。”
其實讓真相大白,也有他自己的私心。
沈彥清夫婦一貫對他無,從未將他納婿的考慮範疇,經此一事,沈家才算真正認可了他。
而終日為綰綰奔波卻仍舊徒勞無功的二弟、三弟就顯得不夠看了。
他要讓沈彥清夫婦清楚地知道,他才是綰綰的良配。
這世上也唯有他。
回府衙的路上,霍易在旁提醒道:“這次回去,沈家恐怕就要開始準備綰姑娘的喪事了,您說要不要……早些將人送回去?”
裴慎思忖片刻,“不急。”
此時回去,平康王那頭定會想方設法讓皇帝赦免長樂的罪行。
他可不想讓傷的人僥幸逃過懲罰。
更何況綰綰還不知何時能醒,留在他邊總是好的。
否則等到時日一久,綰綰再度談婚論嫁之時,沈家夫婦將他今日所作所為拋諸腦後,再便宜了老二老三,那便是白費力氣了。
至于沈彥清夫婦的失之痛,裴慎暗自一哂。
他從不信什麽所謂親。
而旁人的喜怒哀樂,與他又有何幹。
方回府衙,桓征匆匆從外面進來,低聲稟告道:“大人,不好了。”
裴慎皺眉:“何事?”
桓征遲疑了一下,有些不敢看裴慎的眼睛。
“三公子跪在長公主面前,說不論綰姑娘是生是死,他都要娶綰姑娘為妻。”
“姑娘生,他便一輩子等回來,姑娘死,他便娶了的牌位,此生不再另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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