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涼州一方宅院，蓽撥的燭火與窗外的如水月華相輝映，為這靜夜添了一抹溫馨與和。

季皓庭走到云嬈后，低聲開口：“阿嬈，明日再繡吧，小心傷眼睛。”

云嬈停下手中針線，轉頭看向季皓庭，溫婉一笑：“不妨事的，皓庭。難得總督夫人喜歡咱們的繡品，我想快些趕制出來。若是能得其青睞，說不定咱們以后就可以接些家織造生意了。”

季皓庭看著云嬈眸熠熠的眉眼，張開雙臂從后面環住的細腰，輕嘆了口氣：“讓阿嬈跟著我心累了。”

云嬈緩緩依偎進季皓庭懷里，荑覆在他的手背上，臉頰在他溫熱的頸側，聲輕語：“能陪你一起努力，為我們的家而努力，我覺得很幸福。”

季皓庭側頭看向云嬈，如瀑長發只用一支素簪簡單挽起，幾縷碎發不經意垂落在的臉畔，橙暖的燭縈繞在周圍，清雅得猶如畫中仙子。

饒是他看了七年，依然看不夠。

季皓庭低頭在云嬈臉畔落下一吻，將頰邊的碎發掖至耳后，強制道：“再繡一刻鐘，沒繡完也不能繡了。”

云嬈笑著應了聲“好”，重新拿起針線，季皓庭則坐在后，抱著，陪著。

燭火裊裊，郎君溫潤，郎清婉，靜謐中流淌著說不完的。

“也不知道咱們的歲歡在母親家有沒有淘氣？”云嬈想起季歲歡可的小臉，忍不住笑了，眉眼溫慈地說。

想到自己那個鬼靈怪的兒，季皓庭俊面浮上老父親般寵的笑：“估計那丫頭得玩瘋了。”

誠如季皓庭所料，因著書院修繕停學兩日。是以翌日下午，顧銘安就顛顛地跑來云家，找季歲歡玩了。

林司站在回廊下，心事重重地著在雪中瘋跑打鬧的季歲歡和顧銘安，難得沒皺眉。

樊氏拄著拐杖，步履緩慢地走到林司邊，俯詢問：“麟兒怎麼不去和歲歡他倆玩？”

林司低低喚了聲“外祖母”，便懂事地迎上前，小手扶著樊氏胳膊，問：“外祖母是要回屋了嗎？我送您回去。”

樊氏見林司不想說，也沒強求，而是笑著握住林司的小手，同他一起往院走去，慈聲說著：“日后麟兒若是不想同歲歡去季家，就留在外祖母這，外祖母養著麟兒，陪麟兒長大人。”

聽到“長大人”四個字，林司瞬間紅了眼眶，憋了一天的苦悶頃刻噴涌而出。

母妃臨終前，曾著他的臉，滿眼不舍地說：“麟兒要聽七皇叔的話，好好活下去，母妃會在天上看著麟兒長大人……”

母妃的手是那樣涼，那樣抖，可母妃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淚又是那般灼燙，燙得他畢生難忘。

母妃說父王十年為質，便等了十年，從總角之齡到碧玉年華，終于等到的年郎歸來。

然父王歸朝剛過五載，便被人所害。母妃說父王這一生太苦，不忍心他一人上路，想陪著他。而今天便是父王和母妃的忌日……

林司低著小腦袋，眼淚串地落，墜在他腳邊的雪地上，砸出一個又一個淺洼。小小年倔強地咬牙關，不哭出任何聲響。

樊氏察覺到林司的異樣，拄著拐杖吃力地蹲下，攬過林司瘦小的肩膀，關切地問：“怎麼了，麟兒，突然哭了？”

林司掩在袖下的小手握拳，淡的瓣發，終是哽咽著說出口：“外祖母，我想父親和母親了……”

樊氏心中一痛，仿佛看到了剛失去父母那會兒的小云婳。

樊氏萬分心疼地給林司著眼淚，將無聲哭泣的小男孩攬進懷里，一遍遍說著：“好孩子不哭，麟兒有外祖母呢，外祖母在，外祖母陪著麟兒。”

林司伏在樊氏肩上，黑亮的眼睛蒙上一層霧茫茫的水汽。

他也有外祖母的，小時候外祖母也會這樣抱著他，搖著撥浪鼓逗他笑。外祖父還會親手給他做木馬，也會讓他騎在他脖子上，帶他上街看熱鬧……

可隨著父王和母妃的離世，外祖母他們也被牽連流放。一夜之間，那些他的人都離他而去。

他再也沒有機會躺在父王和母妃中間，聽母妃溫地講故事；也聽不到外祖父爽朗的笑聲，亦看不到外祖母慈的面容……

原本還在和顧銘安扔雪球玩的季歲歡，忽然看到林司被樊氏抱在懷里，再仔細一看竟發現林司哭了！

季歲歡瞬間扔下手中的雪球，快步跑向林司，卻又在他一段距離，突然停下腳步。

顧銘安看看前面的林司，又看看站在原地的季歲歡，兩只手來回扔著雪球，隨口問：“小白臉哭了，你不去安安他？”

季歲歡搖搖頭，眼睛發酸地盯著不遠的林司。還是第一次見林司哭得這麼傷心，看得也跟著難。但莫名覺得這時的林司，應該不愿意讓別人看到他哭。

樊氏佝僂著背，一手握著林司的小手，一手拄著拐杖，慈聲給他講著自己并不幸福的年，試圖他的傷心難過。

冬掠過蕭索的樹枝，斑駁照向大地，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腳印兩對半。

“謝謝外祖母同我說這些，我好多了，我回去寫課業了。”林司站在樊氏屋門前，黑亮的眼眸蘊滿敬意。

樊氏看著懂事的林司，慈眉善目地笑著說：“有事就同外祖母講，外祖母這輩子最喜歡小孩了，你看你姨母他們都是外祖母養大的。”

林司也笑了，用力點了點頭。

然而，當他回到自己屋時，卻看見季歲歡和顧銘安也在他屋里。

季歲歡坐在書案后，皺皺著小眉頭地對林司招手：“林司你快來，這個字我不會寫。”

林司暫時放下悲傷，走到季歲歡邊，低頭看了眼那個字，然后握著季歲歡的手教寫了一遍。

季歲歡彎著眼睛夸道：“哇，林司你寫的真好看，和字帖一樣。”

林司看著季歲歡澄凈的大眼睛，輕輕地笑了下。雖然季歲歡總夸他，但他看得出今天的夸比往常刻意了很多，也猜到小姑娘大概是想哄他開心。

季歲歡見林司笑了，也跟著笑了，又問：“這個字怎麼讀啊？夫子還讓造句呢。”

“念‘宴’，總角之宴，言笑晏晏。”林司教季歲歡讀了一遍，也給造了句。

“什麼意思啊？”季歲歡用筆尾端了頭，不懂地問。

林司季歲歡的小腦袋，角浮上一淡笑：“形容你和我現在的狀態。”

季歲歡眨眨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而眸一閃，掩著小地笑了，是喜歡和林司玩，林司也喜歡和玩的意思嗎？

一旁的顧銘安皺眉看著林司和季歲歡，再也坐不住了，著實覺得自己在這屋里顯得很多余！太多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