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太子

朗月之下，亭中人著織金流雲紋玉白錦服，手執書冊，束發的一白玉簪剔溫潤。他腰間系一枚瑑雲龍紋玉佩，昭示出天潢貴胄的份。

“臣容硯拜見太子殿下，殿下萬福。”

“免了。”祁涵合上手中書卷，“坐罷。”

“謝殿下。”

侍添上一盞新茶，恭敬退去亭外。

容璇不好茶，但這宮中一等的雨霧貢茶，若是不品著實可惜。

輕撥茶盞，陳府與東宮不睦已久。為首輔門生，夾在其中唯恐稍有不慎被波及。

從仕起太子便不喜的文章，風霽月的太子殿下，當然不是可以妄圖接近的。也就是前歲江南水患，太子親往江南賑災，作為戶部員隨行，多與這位殿下有了兩分。

今夜太子召見，為的是戶部中事。

大晉開國至今，人口繁衍，土地田畝更有增減，原先的魚鱗圖冊遠不夠恰當，多富戶趁此避稅謀私。故而元和二十五年，陛下下令重新丈量土地，加以編號，新修魚鱗冊。容璇戶部以來，中道參與此事，幸得首輔指點，方可獨當一面，激莫名。

宣德府土地分冊已大丈量完畢，正逐步繪總圖。太子既問起，容璇一一應答得宜。

科舉出，記憶極佳，一應數額都爛于心。雖今夜飲了不酒，應對全然不在話下。

祁涵頷首，魚鱗圖冊事關稅賦民生，不容有失。

“殿下說得是。”

容璇暫不願回席上，四人多眼雜，無躲清靜。不得太子再多過問些話，以便在亭中多留片刻。

只可惜，太子已然端起茶盞品茗。

月悠然映亭中，容璇擡眸看去，面前的郎君眉眼似玉，矜貴若雲間月，高不可攀。

早便知道，太子殿下的樣貌生得極好。

任誰見了，都要道一句天道不公，似乎上蒼所有偏都予了太子。

容璇亦不例外。

借了幾分醉意，容璇道：“方才席間和詩，士子間佳作頻頻，殿下可有興趣一聽？”

“好。”

瓊林宴上士子清談，策問詩詞，無所不有。容璇擇了些不會出錯的說與太子，祁涵放下茶盞，時而答一兩句。

侍亭中添過一次茶，雲霧茶烹過第二道更見韻味。

月兒在雲間，容璇算著時辰，識趣地起，道：“殿下若無其餘吩咐，臣告退。”

宮燈照亮階前路，秦讓吩咐侍從好生送了容大人。

……

月掛中天，瓊林苑宴席堪堪散去時，已過亥時。

容璇回到席上又飲了不，此刻酒意上湧，只想盡早歸府休憩。

馬車出了宮門，穿街過巷，京城早便沉一片寂靜。

容璇閉目養神，待到馬車停穩前，幾乎都要昏昏睡去。

容府的牌匾在夜下并不顯眼，這座兩進的宅邸坐落在皇城西，雙儀巷中。宅子占地不大，地段更次，因是轉給新科的進士，原主還特意讓了一分利，以沾些才氣。

府中眼下只容璇一位主人，侍奉的仆從不多。

府門後，懷月已抱了件披風等候，見到容璇趕忙上前攙扶。

“郎君。”

容璇半靠在肩頭，回到悉的地方，心下安定不。

街上已無行人，門房合上容府大門，閂門的聲響在寧靜的夜中格外清晰。

院中，懷月扶著容璇在桌前坐下，又端來醒酒湯。

容璇飲了半碗，等稍稍好些，屋中也備好了沐浴用的水。

展開手，由懷月為褪下服外袍。自從懷月府，府中上上下下都打點得妥當，令沒有後顧之憂。

“多虧有你。”笑著道。

“郎君說什麽呢。”懷月掛起袍，自己父母早亡，十二歲被叔嬸賣青樓。備欺侮這些年，若非郎君出手相救，只怕早便活不下去了。

郎君庇護于，為醫病，又教讀書習字。天長日久相，當然知曉容大人的份。眼下自己能頂了通房的名分為遮掩，替分憂，覺得很好。

朝堂波譎雲詭，容大人以子之場，更是心疼的不易。

沐浴時容璇習慣不留人侍奉，懷月收拾好便退t下。

容璇解開層層束，沐浴解去疲乏。的寢是上好的綢所制，穿著格外熨舒心。

自外客觀之，容宅布置并不起眼，很合容璇如今的位。

臥房卻是另一番景，黃花梨的拔步床，玉石的筆架，白瓷鏤花的香爐，蘊著富貴之相。

榻上被褥是今歲新做，鵝黃織錦的紋樣，比尋常多絮了三棉花。置其上，如在雲端。

榻邊小案上擺著一枚新得的玉墜，只可惜它的主人今夜沒有工夫細賞把玩，幾乎是倒頭便睡了。

……

新科士子朝，對容璇而言暫無分別，戶部庶務依舊繁瑣。

一連忙碌幾日，巳時中，戶部從六品上員皆在前廳議事。

尚書劉大人顯然近日脾氣欠佳，茶水不過稍燙了幾分，便對長史嚴加斥責。

在場員心知肚明，只因前月初嚴大學士致仕，閣閣臣空出了一位。近兩月來新晉的閣臣人選衆說紛紜，昨日朝會上才有定奪。

劉大人再度未能遞補閣，論資歷、論名，按道理他早便夠了資格。

真要論起來，只能說是欠了些運道罷。

就譬如首輔大人陳禎，與劉尚書乃同年仕，科舉名次還遠落于劉尚書。在陛下尚是安王時，陳相便在旁輔佐效勞。彼時朝中形勢莫測，但幾乎無人能想到，最後是安王得繼大統。隨著安王極，陳家可謂是一步登天，青雲直上。當今陛下仁德寬厚，重用王府舊臣。陳相穩坐閣之首十餘年，無人能撼其地位。

從龍之功，并非人人都能有這般機遇。

容璇低頭飲茶，微有走神，冷不防被尚書大人點起。

“太子殿下要調看近十年宣德府稅賦。長瑾，你這二日編纂好，後日送去東宮。”

“是，下明白。”

容璇落座，察覺到周圍同僚各目。整理十年稅收，分明是個費時費力的差事。然而因與東宮相幹，落在旁人眼中，又都了個香餑餑，誰都願意沾邊。

既是東宮諭令，容璇暫將手中其餘事務擱置一旁。沒有人幫襯，接連熬了兩晚，總歸能如期差。

稟明過侍郎大人，得了允準，于未時離開戶部往東宮而去。

太子殿下的差事要，早些覲見在理中。

“多謝侍郎大人。”

無人知曉，從戶部至東宮，過繁華的若柳街時，容璇理所當然地吩咐馬車載著卷宗先行，至前面僻靜街巷等。

烤餅的香氣隨風飄來，容璇趕上了新鮮出爐的一鍋，付過銀錢，讓攤主用油紙包了幾個。

給自己勻出一刻鐘的時間，一面逛一面吃著，又盤算著從東宮出來後，帶哪些小食回去給月娘。

前有小販賣糖葫蘆的聲音，紅豔豔的糖葫蘆，容璇心中一。

上前追趕幾步，正住人，後驀地傳來一道悉聲響：“容大人。”

容璇聞聲回首，三步外，駿馬上的紅郎君勒住韁繩，意氣飛揚：“巧啊。”

宣國公世子謝明霽，果真是出門沒看黃歷，竟在此遇上。

容璇面不變：“世子安好。”

謝明霽聲音懶洋洋的：“這當值的時辰，容大人在街上做甚？”

“自然是有要務在。”

還未等對方再度開口，容璇順手將手中吃食向馬上拋去：“味道不錯，嘗嘗？”

謝明霽下意識擡手接了，待反應過來，竟是個用油紙包好的餅，還是溫熱的。

容璇畔勾了抹笑意：“今日無暇多敘，先告辭。”

謝明霽：“……”

……

殊途同歸。

在太子府書房再度撞見謝明霽時，容璇除過嘆一句時運不濟，又知曉在理中。

昔年東宮未立，陛下欽點謝明霽為三皇子祁涵伴讀。

宣國公府百年顯赫，位列開國十二元勳之首，歷代皆有肱之臣，更是曾出過大晉兩任皇後。

陛下以宣國公世子為嫡子伴讀，立儲之心不言而喻，穩穩安了後族。

容璇也是在陳府上依稀聽聞些舊事。宮中如今最寵的貴妃陳氏乃首輔胞妹，兄妹二人相差八歲，在前朝後宮互為倚仗。陳貴妃與陛下相識在前，有段青梅竹馬的誼在，宮後更是多年盛寵不衰，誕下二子二。為著伴讀之事，貴妃私下裏與陛下鬧過一陣。陛下知虧欠，特意賜貴妃半副皇後依仗，但終歸沒有松口。貴妃本就是正一品的名位，如此愈發驕于後宮衆人。

宣國公府毋庸置疑擁護東宮，容璇為首輔門生，在書房著實顯得有些格格不。

彙編的賬冊置于案頭，祁涵道：“三月初七往京郊視春耕，你隨孤前去。”

此為戶部分屬職務，容璇起應是，又道：“那宣德府魚鱗冊……”

“暫緩，孤自會告知李尚書。”

“多謝殿下。”

容璇舒了口氣，總歸太子還算恤。有東宮出面，戶部省得請人暫代職務，白白擔了人。

“臣告退。”

會有東宮屬與詳細議定日程。春耕時節關乎一年民生，于公于私，新任戶部郎中，確實是陪太子暗訪的最合適人選。

書房的門重新合上，謝明霽難得生了好奇之心，接過太子閱完的半本賬冊。雖說他全然不通戶部庶務，但看下來，容長瑾編纂的賬目條理分明，一應數額翔實有序，尋常人略略看去亦能領悟大概。

他不得不承認，如此才能，也難怪首輔重容長瑾。

“案子可有眉目？”祁涵擱筆。

謝明霽正了神：“已查到兩據點，嚴加監看，尚未打草驚蛇。”

首輔一黨的人，蠅營狗茍，以權謀私。近年來更是染指科舉，搖朝廷取士之本，斷不能容。

至于容長瑾……謝明霽捫心自問，雖說看著也不大順眼，與尋常首輔黨羽倒還不算一丘之貉。

他將賬本歸回原位，旁的不提，容長瑾是實打實有幾分才學在。年前下江南賑災，亦算是心系百姓，從無懈怠，令他生生改觀了幾分。

謝明霽究其原因，容長瑾還占了幾分樣貌的便宜。

生得他那副模樣，做個禍水都綽綽有餘。

……

夜漸濃，容府臥房點起兩盞燈火。

容璇閱看著從戶部調來的卷宗，時有抄錄，省得太子問起時應答不便。

窗邊，懷月仔細收拾著行囊。兩副裹層層疊好，被置于行囊最底。

“郎君這一去，說也要三日。城外不比府上，與太子同行，郎君千萬要小心，切莫了份。”

容璇笑著點頭。

“時候不早，水已備好，郎君早些沐浴歇息罷。”

“也好。”

水汽氤氳，容璇浸于浴桶中，鞠一捧熱水，細細拭。

白皙勝雪的沾上水珠，著暈，仿若雨後荷花，清麗絕倫。

水霧繚繞，眼前的景如在夢中。

雖則忙碌，但有了自己的宅邸，自己的俸祿。

很喜歡這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