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世 你的兒尚在人世

相府正廳, 氣勢宏闊，正中央上懸匾額，下側紫檀條案, 兩端東瓶西鏡, 山水硯屏擺在案幾之上，最末端放著花幾, 盛有白梅若雪。

無人坐上首, 仍舊迫十足。

客座上此刻端坐著一位忐忑不安的小娘子，裝束簡單，一樸素布裳, 手裏端著府裏下人給上的茉莉茶, 一昧低頭飲茶, 不敢四瞟。

而大廳中間地上跪著一個年近半百的婆子, 頭發蓬不堪, 眉豎起來, 上也破爛, 似乎剛經歷一場逃竄。

自從有人通風報信說仁雅堂被朝廷發現, 就連夜逃出長安，豈料跑出去沒多久，一夥兵就上門把逮個正著。

嘗試裝瘋賣傻, 這群人毫不客氣, 直接把押送回長安。接著就把送來了相府，為何是相府，難道這麽個小人，還值得當朝丞相親自置嗎？

更令人疑的是坐在位子上喝茶的那個小丫頭，跟自己一同進門，待遇卻大不相同, 而且看起來頗為眼，好似從哪兒見過。

“淇芳姐姐！”

隨著聲音傳來，淇芳隨之過去，闖眼簾的是一張玉貌花容的小臉，提著擺朝自己跑過來，看上去很是驚喜。

淇芳連忙放下手中的茶盞，努力回想自己是否見過這個人，看上去是眼……

輕鶯跑上前，一把抱住淇芳，裏欣喜:“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見到淇芳姐姐！你還記得嗎？”

“我是輕鶯呀！”

淇芳愣了愣，表由一片空白慢慢變化，不確定問:“你是仁雅堂的那個小不點？”

“是我呀，小時候你經常照看我的。”

淇芳總算是想起來:“都長這麽大了，對不起呀輕鶯，當年逃跑得匆忙，沒來得及帶上你……”

“沒關系的，我與姐姐本就沒有親緣關系，何必疚呢？”

“你這孩子還是這般懂事。”了的腦袋。

這時跪在地上的婆子雙目圓瞪，嗓音沙啞:“輕、輕鶯，你不是被賣去李侍郎的府上了嗎？不對……李侍郎已經被抄家了，你怎會在相府？”

輕鶯看見姓林的牙婆還是會有點發怵，手足無措地轉過頭，三人皆朝同一方向過去——

裴疏姿儀然，面冷淡，走過來如凜冬寒風過境，視線下瞥，輕蔑地掃過戰戰兢兢的牙婆。

渾發抖的牙婆一見對方的氣勢便猜到此人份，忙不疊趴伏在地磕頭:“罪婦見過丞相大人！”

一旁的淇芳怔了怔，也急忙向裴疏行禮，同時用驚疑不定的目向輕鶯求助。

到底怎麽回事啊？

輕鶯手扣住淇芳手背，安不要驚慌。

裴疏冷眼瞧著地上叩頭的婆子，語調如寒冬臘月的冰水:“既知自己有罪，就把罪行一一說個清楚明白，倘若有一瞞，我相府亦不缺刑罰。”

聽見刑罰二字，牙婆嚇得登時渾癱，雙抖如篩糠，哆嗦著齒關:“大人、大人開恩啊，罪婦也是聽命行事，這些年賺的銀子都進了東家的袋子，罪婦、罪婦沒得多利啊！”

“你們仁雅堂了多百姓家的稚，你應當心中有數。”

牙婆努力為自己辯解:“可是堂裏有些孩子是撿來的……還有被自己父母拋棄的！也不全是拐來的……這也算是救人一命啊！求大人網開一面吧！”

淇芳在一旁聽著，直抹眼淚，仿佛記起了最不願回憶的經歷，咒罵道:“我當初寧願死了，也不願被你關在院裏折磨！”

若非此時在相府，定然上去狠狠踹這個王八婆子一腳。

這些黑心鬼幹盡惡事，居然還試圖洗腦自己這是在行善！厚無恥到令人發指。

牙婆還在不住地求饒推。

“我問你，可還記得輕鶯當初如何來到仁雅堂的？”裴疏眉目驟然鋒利，如刀子割過牙婆虛僞醜陋的臉。

牙婆扭頭看向輕鶯，陷了深深沉思，大半晌後吞吞吐吐說:“、是被一個婢送到罪婦手裏的，真不是罪婦來的呀！請大人明鑒！”

“說仔細，什麽樣的婢？”裴疏聲線冷。

“罪婦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婢大抵是瘋了，上還有傷口，瘋瘋癲癲裏說著什麽我要報複，讓你的兒也嘗嘗人下人的滋味……然後就把孩子丟過來，說什麽置隨我們……”

“那個婢扔完孩子就滿口瘋話跑了！”

輕鶯默默聽著，從始至終沒有說話。

“那個婢可有什麽特征？”裴疏又問。

牙婆搖搖頭:“罪婦年紀大了，哪裏還記得十幾年前的事啊……要不是那個婢實在是瘋癲無狀，我也不可能記這麽久……”

旁邊的淇芳突然開口:“民記得……那個婢穿著藍白相間的半臂襦，頭上著朱砂簪子，看著像是大戶人家的婢。”

裴疏皺起眉頭，陷深思。

忽然間，他擡起頭，臉上出現一難以置信的驚詫，只流一瞬很快掩蓋下去。

走到牙婆面前，他居高臨下著腳下為自己開的人，聲音冷厲對著下屬道:“把這個人帶下去，送到府的奴隸院，別讓輕易死了。”

牙婆驟然驚恐，自然聽得明白，這話的言下之意就是把送到奴隸所盡折磨，但不會讓輕易解……

送到那種地方等待的就是生不如死。

“大人！丞相大人開恩啊！”

“罪婦罪該萬死！要不還是賜我一死吧！”

“求大人開恩啊！”

很快有人將拖下去，聲音逐漸消失堂中。

寂靜無聲，呼吸聲尚淺。

淇芳著折磨了自己半輩子的人得到報應，痛快不已，不免用激的眼神看向這位丞相大人。

輕鶯還有些發怔，說實話想過自己究竟為何會到仁雅堂，可能是被騙來的拐來的來的，又或者是父母不要了……

但從方才牙婆的話裏，大抵可以推斷出，是有人為了報複的父母將送到奴隸所的。

這算父母債子償嗎？

的親生父母……會是惡人嗎？

輕鶯有些害怕，本能地向裴疏，只要有這個人在，就有安全。

“你要跟舊友敘舊嗎？”裴疏眼神溫問道。

這種時候更想自己靜一靜，于是扭頭對淇芳說:“淇芳姐姐，改日我再去看你，今天我有點累了……”

淇芳雖不懂到底發生何事，但看得懂二人之間的氛圍，丞相裴疏和輕鶯之間似有意流。

這種時候打擾的確就不懂事了。

“嗯，隨時都可以來找我，”淇芳對著裴疏施禮，“民告退。”

“來人，送淇芳娘子出府。”

等人走後，輕鶯紅了眼眶，猛地撲到裴疏的懷裏，聲音斷斷續續:“大、大人，真的還要找嗎……？他們會不會沒那麽好……”

裴疏拍拍的背，輕聲哄著:“我已經有眉目了，但需要去最後核實，倘若你的親生父母想見你，你願意嗎？”

“大人猜到是誰了？”輕鶯忽然很疑，能讓裴相認識的人家必定不凡，難道是朝裏某位員？

“他們是壞人嗎？”輕鶯有點可憐地瞅著他。

“從前有做的不對的地方，”裴疏淡淡道，“至現在已經悔改了。”

“那……也行。”

裴疏了的腦袋，安說:“那你乖乖待在家裏，我出一趟門。”

出門去見誰已經不言而喻。

輕鶯了眼淚，點點頭:“我等大人回家。”

“不過……他們若是不想認我，就算了。”

裴疏心疼不已，低聲說:“不會的。”

……

天幕飄起細雪，紛紛揚揚落在車頂，雪花順著穗子融化，滴落晶瑩水珠。

套好馬車，裴疏說了個地點，車夫明顯有些驚訝，訝異過後老老實實駕車。

雪地難行，車緩緩滾。

裴疏坐在車中，淡如雪的瞳眸微擡，向雪霏霏的車廂外，家家戶戶過年，甚有人出門，因此長街寂寂，分外清冷。

很快馬車停于門前，掀開車簾，裴疏擡目向輝煌肅穆的高宅，府門掛著曈曈燈籠，正中央牌匾描金大字，乃先帝親題——洵王府。

這是洵王在長安的宅邸。

王府門房見到丞相紛紛驚訝不已，正是年節，裴丞相莫不是來拜年的？怎麽都不提前說一聲。

幾個眼疾手快的下人連忙去通稟，其中一個門房趕為裴疏撐傘，迎他進門。

裴疏問:“王爺和王妃可在府？”

門房答道:“王爺進宮陪同病中的陛下過年，一時片刻難以回府，不過王妃和世子正在府中。”

府後，裴疏視線不留痕跡瞥過經過的婢，們穿藍白相間的裝，外面罩著披風，頭頂簪著朱砂發飾。

跟淇芳描述中一模一樣。

王府仆人的統一服飾一般不會輕易改變，再加上洵王府的確“死”過一個孩子，真相幾乎已在眼前。

步正廳，洵王妃作為主人親自接待客人，世子蕭明帆也在此等候。

過年本是團圓的日子，二人都不明白裴丞相為何突然造訪，莫不是宮裏出了事？

洵王妃柳雪娥著一端素墨綠，面和善，臉帶溫和笑意，手腕常年戴著一串古樸佛珠，整個人散發出濃厚的莊重氣質。

自從喪以後，這些年洵王妃一直吃齋念佛，年輕時的跋扈烈早已散得一幹二淨，令人聞之唏噓。

笑了笑，眼尾已有皺褶:“不知丞相今日上門可是有要事找王爺相議？”

裴疏有禮道:“此番前來不為公事，而是事關王爺與王妃家事，慎重起見，晚輩不得不來親自確認，倘若叨擾王妃與世子，還見諒。”

一番話落下，柳雪娥更加疑，什麽大事值得大過年跑過來？便道:“丞相快座。”

“來人，上茶。”

幾人坐下，下人們依次上茶，蕭明帆覺得氣氛有些凝重，開口道:“這是我從洵帶來的茶葉，不知裴相是否喝得慣？”

裴疏莞爾:“世子殿下親自挑的茶，必定是極品。”

“丞相謬贊。”

蕭明帆不著頭腦，今日裴疏對他也太過和悅，笑得簡直……溫似水。就算聯手坑了太子一把，他倆的關系也沒好到這種程度吧？

無事獻殷勤。

大有問題。

“不知丞相來我王府究竟所為何事？”洵王妃落落大方，溫聲詢問。

裴疏頓了頓，盡量用平緩的語氣說:“若我沒記錯，王妃十幾年前丟過一個兒？”

提到“兒”二字，洵王妃臉驟變，幾乎繃不住表，手裏的茶盞攥到手指麻木。

心髒疼如剜。

蕭明帆皺起眉頭，厲聲道:“裴疏，你大過年的來我家找不痛快？”

沒等他發火，裴疏接著又撂下一句驚雷般的話語。

“的後背是否有一塊胎記，形狀若扇貝？”

洵王妃登時愣住，神經仿佛凍結，抖著說不出話，蕭明帆一見自己母親的模樣，便知道對方說對了。

“你、你如何得知？”踉蹌著朝前走了幾步，裴疏立馬扶住。

裴疏從袖口掏出一塊手絹，遞到手中，王妃眼神震，手抖得幾乎拿不穩，視線在及那明線繡的“珠”字時，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是當年親手給兒繡的。

怎麽會在裴疏的手中……有一個幾乎不敢相信的念頭在腦海盤旋，王妃頭哽咽，生怕自己問出口夢就會醒來。

這些年做過無數次的夢，會又一次破碎嗎。

蕭明帆牢牢扶住自己幾乎站不穩的母親，替問:“這個手絹從哪裏來的？”

裴疏盡量把聲音放輕:“王妃，你的兒尚在人世。”

轟的一聲，洵王妃腦海中一陣轟鳴，思緒難以串聯線，整個人僵直在原地。

的兒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沒有死！

“、如今在何……”王妃終于控制不住哭出聲，祈求地抓著裴疏的胳膊，“丞相……我這一生沒求過誰，求你告訴我，我的兒在哪裏……”

“王妃，你先不要激，”裴疏扶著坐下，輕聲安，“如今在我府中，不會出任何差池。”

裴疏怕一口氣說太多刺激到王妃，便緩了緩:“這個珠字可是郡主的原名？”

洵王妃握著手裏的手絹，指腹細細線，一滴淚無比珍視地落在那個“珠”字上。

“我、我的兒出生時，我與王爺為取名明珠，蕭明珠。”

滿懷無數期待而生，洵王府的長，王爺與王妃珍的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