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拜訪 不要隨便給別人看

燕必安咋咋呼呼一通, 只得了裴疏一個涼嗖嗖白眼。

“輕鶯小娘子，你可別信他的鬼話，這家夥就是假正經, 實際上心裏指不定有多污穢, 他就——唔！裴疏，你有種別、別捂我！”

某位太醫雙手雙腳瘋狂掙紮, 兩只貓兒隨著喵喵, 院裏一時熱鬧起來。

裴疏手掌扣住他的，轉過頭對輕鶯道:“方才我在聞雪亭飲茶，回臥房路上恰好經過此, 不放心過來看一眼。”

他眼神清明, 月華皎皎, 口吻含著半片雪, 不論說出何種離譜之言都能令人信服。

單是如此注視, 就能令人昏頭。

“奴婢相信大人。”輕鶯眼睛彎彎, 像一小月牙。

燕必安努力掙束縛, 恨鐵不鋼:“他誆你呢！”

輕鶯豎起指尖撓了撓臉頰, 頗為認真道:“大人那麽好，不會騙我的。”

聞言，裴疏默默轉過視線, 旋即輕瞥燕必安。

燕必安:“……”

用這種得意的眼神看我！

曲過後, 燕必安整理神思緒，手示意輕鶯坐穩，要開始落針了。

仍舊坐在紫薇樹下，周遭是徐徐而來的暖風，這一次閉雙眸，心中的畏懼驟然消減, 只因邊站著裴疏。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相比上回針灸時把裴疏手腕咬得淋淋的慘狀，這一次甚至沒有咬東西。

在銀針刺進皮的剎那，清晰覺到一只溫熱的手掌住了的後頸，麻麻的意由一點擴散，占據所有神經，道中的疼痛反倒消弭。

後頸是上較為脆弱的部位，撥開零星碎發，出一片白皙細膩雪，裴疏手指一攏，輕鶯震間，有種被全盤掌控的錯覺。

三針眉心。

裴疏的手沒有遠離，反而指腹按脖頸，輕鶯看不見他的神，只能見對面的燕必安笑得意味深長。

有點怪。

默默咽下口水，擡眸問:“結……結束了嗎？”

“候一炷香我再給你取針。”燕必安拍拍手，站起。

“多謝燕太醫。”

後頸的手不知何時已離，餘溫殘留，頂著銀針，不敢走，翹著腦袋稍顯局促，目瞄向裴疏，發覺對方正在逗貓玩。

他坐在院圓凳之上，雪白的波斯貓輕而易舉跳到膝頭，小貓翻滾出肚皮，撒般喵嗚兩聲，藍寶石般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黏在他上。

吃裏外的小娘子！這段時日分明是每天喂它抱它，對它這麽好都沒見過這小東西撒。

最重要的是，大人居然還它。

裴相方才還自己的後頸，如今又去小貓，豈不是意味著跟小貓無甚分別？

輕鶯眼底的幽怨幾乎溢出來，頭頂三銀針都不住冒煙。

“很疼？”裴疏著鼓起來的腮幫，輕輕蹙眉。

甩甩腦袋，指著撒歡兒的波斯貓，義憤填膺:“大人你不要被小娘子騙了，它就會在你面前裝乖，在奴婢面前可頑皮呢。”

裴疏凝視雙眸，似笑非笑:“貓會裝乖，你會嗎？”

“……奴婢不需要裝，本來就乖。”

“真的？”

“不騙大人。”

“那能不能告訴我，為何如此怕針？”

輕鶯一愣，似乎沒料到對方竟會發出這種疑，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只不過在仁雅堂的時候，負責教習們的嬤嬤們出青樓，喜歡在上刺青以招攬恩客，故而也要們效仿。

從小就怕疼，更別提在上一針一針刺下紋理圖騰，依稀記得當時哭的驚天地，折騰到幾近昏迷，後來那個嬤嬤煩厭了的哭聲，紋了半截就此罷休。

上有刺青，卻是不完整的半品。

要告訴裴相嗎？

猶豫不決許久，裴疏見躊躇，作罷道:“不說也無妨，不過隨口一問。”

輕鶯突然湊到裴疏面前，把上有刺青的事兒含糊不清敘述一番，沒有提到仁雅堂，只說是曾經教養自己的嬤嬤刺青。

裴疏沉默須臾。

“大人，要看看奴婢上的刺青嗎？”

幾乎半趴進裴疏的懷裏，著嗓音小聲說話，悠長的調子像是風吹棉花，綿輕。

二人距離極近，熾熱的呼吸相聞。

“可以看？”

“奴婢願意讓大人看。”

裴疏問:“刺青在何？”

輕鶯湊得更近，似乎怕不遠分揀藥草的燕必安聽見，仰起腦袋——

“可能需要下子。”

裴疏:“……”

“當我沒說過。”

輕鶯難得見裴相冷峻的面龐之上出現如此複雜的表，歪著腦袋問不看了嗎，回答的是一只捂住自己的手，以及附在耳畔的警告。

“不要隨便給別人看。”

“大人不是別人。”輕鶯出澄澈的眼神。

“這種時候不必裝乖。”

“你倆要親就麻利點，臉在一起都不開，像什麽樣子。”燕必安突然從後方竄出來，笑嘻嘻的說。

輕鶯噌的一下紅了臉，心道哎呀燕太醫說話好生直白，吞吞吐吐說:“還沒親呢……”

燕必安睜大眼睛:“你倆不會從來沒親過吧？”

“當然沒有。”輕鶯主解釋，小心翼翼瞅了眼裴疏。

“嘖嘖嘖，”燕必安用剛抓完草藥的手拍了拍裴疏肩頭，留下淡淡的烏梅酸，“丞相大人不會是屬王八的吧？”

“？”輕鶯出好奇之。

燕必安笑呵呵:“因為能鼈(憋)啊。”

“……”

有些時候真的蠻佩服燕太醫的，天底下唯有他敢如此調侃不茍言笑，淡漠疏離的裴丞相。

燕必安趁著輕鶯腦子一團漿糊，幹脆利落取下眉心與耳際的銀針，銀針盡數歸攏，所有針剝離皮的剎那，輕鶯的右耳罕見發生了耳鳴。

是的，耳鳴。

從前的右耳半分聲音都聽不見，如今竟然有了耳鳴的反應。

巨大的驚喜險些令喜極而泣。

燕必安看出眉間喜悅，笑著說:“這才剛開始，別急著高興。”

輕鶯眼淚汪汪:“多謝燕太醫，你真是個好——”

話未說完，旁的裴大丞相把上的白貓丟進了的懷裏。

“喵喵。”

注意力瞬間被貓吸引。

見狀，燕必安挑眉。

帶著看一切的眼神，燕必安轉過，把自己分揀好的諸多草藥包拋給輕鶯，輕鶯懷裏的小貓立馬住草藥包嗅了嗅，隨後頭也不回地走開。

難聞。

輕鶯一種低頭聞嗅，秀眉皺一團。

此藥一辛辣的味道。

“早晚各煎一次藥，按時服用。”

“還要喝藥嗎？”輕鶯驚訝。

燕必安收起自己的銀針，笑著說:“想快些痊愈就老老實實喝藥，再說了這藥只是辣了點，不至于難以口，實在不行你去買兩包餞配著吃，總之不許倒掉。”

“裴大丞相，這藥可是我千辛萬苦配出來的，你一定要仔細盯著你家小娘子喝藥，一碗都不許落。”

聞言輕鶯不住面皮發燙。

“啰嗦。”裴疏睨一眼嬉皮笑臉的某位太醫。

“喵喵喵！”白波斯貓突然對著燕必安嚷。

“呦，你沖我什麽？”

輕鶯連忙解釋說:“它應該是聽見你它的名字才有反應的。”

燕必安不著頭腦:“我何時過它名字，你們給它取名兒了？”

“小、小娘子呀。”輕鶯瞄眼裴疏。

“哈哈哈哈哈哈誰這麽招笑給貓取這種名字！”

裴疏冷冷覷他一眼。

遲鈍過後，燕必安似乎明白了什麽，差點笑斷頭頂的紫薇樹。

“你不是還要回太醫署？”

燕必安強忍著笑意:“用完就丟啊裴丞相，忒沒義氣，也罷也罷，不打擾你跟小——娘——子。”最後一句拉長尾音，微微上揚。

他眼神越過貓咪落在輕鶯上，意味深長，也不知是在說哪個小娘子。

簌簌花落眉梢，面頰染了紫薇花紅。

……

重修皇子府由工部侍郎全權負責，鑒于工部某些員曾經因工減料，克扣工錢一事鬧出不民怨，元嘉帝著意擇一位員監工督造。

紫宸殿中，元嘉帝問哪位員願意為聖上分憂，滿殿寂靜過後，禮部的李侍郎上前一步，恭順嚴謹開口。

“臣聽聞裴相自小便崇尚百工之，于技藝，相府構造的圖紙亦是丞相親手所繪，想必不乏對宮殿屋舍建造的心得，或許可以請裴相指點工部進行重修皇子府的建造。”

此言一出，滿殿大氣都不敢。

誰不曉得裴疏的親生父親裴啓裴史便是死在了那座宮殿當中，讓裴疏去重修府邸，這不是擺明給他添堵嗎？

百噤聲閉口，生怕惹火上。

後方的蕭明帆不皺起眉頭，出嫌惡的神。

“裴卿，不如你來？”元嘉帝毫沒意識到此刻詭異沉悶的氣氛。

十幾年前的舊事，不值得君王記掛在心。

裴疏笑了笑，眼底劃過冷芒，向聖上稟道:“臣自己的宅邸無非是憑著心意隨意折騰，真要是建造皇子住所，臣的雕蟲小技恐怕登不得臺面，不如親自問問五殿下的意向再做決斷。”

元嘉帝下意識頷首:“如此的確更為穩妥，那便依丞相所言。說來近日國庫吃，重建皇子府不宜鋪張，此番修建的開支賬目得找個清正廉潔之人負責朕才能安心。”

衆不咋舌，國庫吃不影響皇帝一擲千金博人一笑，給自己親兒子修府邸反倒是摳門起來。

什麽清正廉潔之人，就是想找人省銀子吧，到時候花銷多了不好差，說不定還得負責員自己添補一些。

打的一手好算盤。

又想，五皇子果真是不寵，府邸燒個都喚不起陛下一安，為皇子活得忒慘淡。

眼下二皇子罪責洗不幹淨，又無真憑實據，元嘉帝罰他三年俸祿，足半年不得出府，如今儲位之爭局勢怕是要東宮獨大。

目前太子最大的阻礙，就是可以左右聖上決策的裴疏。

二人是敵是友，日後才能見分曉。

“不知哪位卿願意管理重建皇子府的賬目？”元嘉帝問。

裴疏立馬道:“聽聞洵王世子頗通算學，且素來克勤克儉，潔己奉公，臣以為乃是管理賬目的不二人選。”

站在人堆裏的蕭明帆突然擡起頭，莫名其妙看裴疏一眼。

跟他有什麽關系？

話音落下當即有員紛紛附和。

蕭明帆:“……”

元嘉帝思索片刻，大手一揮:“明帆難得京一趟，領些差事做也好。”

蕭明帆眼皮跳了跳:“臣遵旨。”

散朝後，蕭明帆尋裴疏問個清楚，到底為何無故給他使絆子，卻發現裴大丞相早已離開紫宸殿，消失得無影無蹤。

……

相府，無塵堂。

裴疏一襲白，立于雕花書案前，清冷狹長的眉目似乎凝著霜花，孤高如天邊皎月，難以近。視線下斂，鎮尺著一張雪白宣紙，手畔是研罷的墨，蘸取些許，墜于單薄紙面。

提筆作畫，于旁人而言是風雅，于丞相而言卻不是。

無銘靜靜著勾勒線條的裴疏，心想他家大人只有心緒煩時才會強行作畫靜神，從下朝開始他就一言不發，到底誰得罪他了？

屋寂靜寥寥，窗外偶有鳥雀啁啾。

忽而有人打破沉靜，響起敲門聲。

“進來。”

得到應允，門外的下人匆匆進門，回稟道:“大人，門房說洵王世子登門拜訪。”

無銘心裏一驚，上回在燒焦的五皇子府遇見蕭世子，當時為了回輕鶯對世子說了啥來著，裴相想請他來喝茶？他不會真信了吧……

“請世子來我書房便是。”裴疏吩咐道。

下人走後，無銘皺起眉頭:“大人，世子殿下為何突然登門，咱們跟他沒什麽私吧，而且聽說他跟太子殿下走得近……”

“可能是來興師問罪的。”

“啊？”

“你先退下吧。”

“哦……屬下遵命。”

門扉敞開關閉，複又敞開，一陣風率先溜進屋子。

蕭明帆站在門前，見屋的裴疏垂眸作畫，似乎他的到來無甚重要。

“咳咳。”

裴疏擡頭，平靜如水:“世子殿下臨，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上客套，面上卻不見半分喜悅。

裝模作樣，假惺惺。

蕭明帆暗暗腹誹。

“世子快坐。”

蕭明帆開月白袍擺，端正落座于黃花梨木扶手椅上，脊背直如松柏，姿態如溫玉，世家公子翩翩風姿的模樣。

“叨擾丞相。”

“世子殿下特意來拜訪，莫不是來相府討茶喝？”

蕭明帆神倏地嚴肅，正要開口，門口就響起敲門聲。

對話被打斷，二人頓住。

隨後端著托盤茶盞的慢悠悠進門，像只小貓一樣探了下腦袋，而後輕鶯低著頭奉茶，經過二人邊，屋的兩位大人皆不作聲，氣氛有些尷尬。

思忖著，大人和世子不是不對付嗎，為何世子又來拜訪？而且兩個人都不說話，不會是要在書房打一架吧……

胡思想過後，端茶向前。

世子殿下是客，所以先端起一盞清茶舉到蕭明帆面前，低聲說世子請用茶。

蕭明帆接過茶，盯著低垂的眉眼，道了聲謝，就在輕鶯扭頭打算給裴疏端茶時，他忽而住。

“上一次我問你的話，可有答複？”

聲音輕如柳絮。

此言一出，輕鶯微微愣住，可惜的記不好，世子跟說過什麽來著……？

的腳步頓在原，拼命思索，像是癡傻了一般。

“茶太涼，去茶寮另煮一壺。”一直未曾言語的裴疏忽然開口，嗓音清冽，摻雜半分涼意。

啊？

輕鶯更傻了，這是無銘剛催促煮的茶水，燙著呢，而且裴相的茶水還沒端過去啊，他怎麽曉得涼？

杯盞中央分明還冒著白煙熱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