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走水 你可願離開丞相府？

長安城府邸不計其數, 其中皇城宮宇位于城中央，龍氣輻輳，氣象旺盛。唯一缺點是皇帝的寢殿地勢凹窪, 夏日雨水多, 住在宮殿中格外難忍，上偶有痛。

因過度, 十多年前元嘉帝命工部在長安城南側重新修建一座宮殿, 以做帝後的寢殿，并且命當時的史裴啓監察督造。

後來因工部員拖欠工匠銀兩，工匠們集大鬧一場, 甚至鬧出人命, 元嘉帝忌諱腥建造而的宮殿, 幹脆空置多年。直至五皇子長, 按年紀該出宮建府, 又因他脾氣最好, 這座府邸就被賜給了他做宅子。

如今失火的五皇子府, 便是當年惹出不禍端的宮殿。

前行路途, 裴疏坐在馬車神晦暗不明，思忖五皇子最近可有得罪什麽人。幾個皇子中脾最溫和的便是五皇子，母妃位份不高, 他從小便懂得明哲保, 事事謙讓，從不與其他兄弟起沖突。

除了幾個月前二皇子看上五皇子邊的一個侍，五皇子沒有送他以外，并無矛盾。

二皇子總不可能為了一個侍火燒皇子府。

馬車不知何時停住，隔著車廂聞到一燒焦的味道，掀開車簾, 濃煙滾滾。

裴疏立馬下車，映眼簾是一片斷壁殘垣，燒得片瓦不剩，兵們帶人已經將火撲滅，只餘些許火星子正燃在風中，看周遭哭泣驚恐的人數，府裏多半下人并未重傷。

“大人，這火真的好大……”輕鶯出不忍之。

裴疏著人群若有所思。

不遠，街頭停著一輛馬車，車周圍著無數死裏逃生的人，裴疏擡步走上前，下人們見到裴疏紛紛行禮，他輕敲車廂木框，低聲問:“不知殿下是否安好？”

不多時，一雙蒼白的手挑開車簾，輕鶯不免多了幾分好奇，探出腦袋，逐漸看清車廂裏面坐著的人。

五皇子蕭漸辰著素白中，外罩厚實的湖藍披風，發冠散不堪，一雙狹長眉眼微微下垂，皮相是極好的，只是臉蒼白不見，給人一種病懨懨的脆弱。

他旁坐著一位靠在懷裏的清秀娘子，同樣的鬢發淩，渾抖，驚慌未定的樣子。

輕鶯猜測那人應當是五皇子妃。

五皇子開口輕咳，孱弱道:“有勞丞相關心，我與夫人并無大礙。”

“殿下可是涼了？”

“不礙事。”

“不知殿下府上何時起的火？”

“今日午膳後我與夫人在室小憩，忽聞門外喧擾吵鬧，接著下人來報府裏走水，踏出房門就見火滔天，黑煙彌漫，猶如人間煉獄般可怖，”五皇子越講臉越白，“好端端的怎麽會走水呢……”

“依臣之見，恐怕是人為。”裴疏眼瞳盯住五皇子，不放過一一毫的表。

“咳咳——”五皇子驚慌問，“難不有人想要我的命？！可是……可是我并未見罪于誰啊。”

裴疏說:“殿下莫要憂心，陛下知曉此事定會命人徹查，若真是有人蓄意謀害，一定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可是我的府邸就這麽沒了……”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陛下早該給殿下建一座新府邸。”裴疏凝著遠的廢墟，語氣冰冷如鋒。

五皇子不知想到什麽，言又止。

五皇子子弱，敞著車簾容易風，裴疏沒再多言，撂下句殿下多保重匆匆而去。既然火勢已滅，帶來的人派不上用場，不如打道回府。

正回府，裴疏忽覺後空空，扭頭問:“輕鶯呢？”方才還跟在後，怎麽一轉眼不見人影。

無銘手指了指不遠，裴疏順著過去，看見那小細作正在跟某位世子殿下不知在聊些什麽。

裴疏蹙起眉頭:“蕭明帆怎會在此？”

無銘解釋:“方才聽皇子府的下人們說世子殿下正巧在附近散心，看見起火馬不停蹄喊人過來幫忙，自己還險些傷。”

“大人要過去跟世子寒暄兩句嗎？”

“不必，”裴疏果斷道，“你去把輕鶯回來，愈發沒規矩了。”

“屬下遵命。”

……

風中滿是焦糊氣味，黑煙熏得周圍難以放松呼吸。

輕鶯著眼前蕭明帆覆了灰塵的面龐，以及燒糊的角，昔日翩翩公子此時有幾分狼狽，即便如此他仍舊含著笑意。

“世子殿下沒事吧？”

“切莫憂心，毀了件裳而已。”他神如常。

“不知世子方才向奴婢招手是何意，有事找我嗎？”

剛剛跟在裴疏後，突然視線裏出現蕭明帆，對方還讓過來，沒敢打攪裴相和皇子對話，便跑了過來，也不知裴相會不會怪罪。

眼下愈發後悔自己的魯莽，畢竟裴相不喜跑。

“裴疏怎麽去哪兒都帶著你？”蕭明帆直截了當問。

“啊……？”輕鶯不著頭腦，稍有遲疑，“因為奴婢是婢啊。”雖然今日才得到裴相應允，但好歹名正言順了。

婢。

蕭明帆眼神暗了暗，達顯貴邊的婢素來都是在床榻上伺候人的，這種事他見得多，未曾想到連以淡漠疏離不近聞名的裴丞相也不能免俗。

說什麽風萬種皆不眼，都是誆人的假話。

再加之上回輕鶯說自己會罰的事，蕭明帆心底對裴疏愈發厭惡。

為人臣，裴疏把持朝政，目中無人，縱容皇帝樂，荒廢朝政，甚至仗著皇帝依賴他越俎代庖替皇帝批折子，有淩駕帝位之上的勢態。

上唯一無法詬病的便是潔自好，如今卻也毀得幹幹淨淨。

欺淩一個小婢的人，能是什麽好東西。

不知為何，眼前的讓他莫名産生一種保護，得知對方過得不如意，心中發堵。

父王母妃常常說他善心泛濫，太過固執認死理，沒想到來了長安，更是變本加厲看不慣世間不平事。

從小他的母妃就教導他要善待下人，不可苛責打罵，耳濡目染之下，他最看不慣仗著主子份肆意磋磨仆婢的人。

蕭明帆神變了又變，看得輕鶯一臉茫然。

輕鶯覺得世子殿下怪怪的，一會兒用同的目瞅，一會兒又有點……憤然？難不自己得罪他了？

“世子殿下還有事嗎？”不能逗留太久，故而忐忑詢問。

攥著角，抿瓣，眼底盡是為難糾結，此番態落在蕭明帆眼中就是懼怕裴疏問罪的表現，于是心火更旺。

把一個弱小可憐的子嚇得如此膽怯，裴疏還真是好手段。

蕭明帆溫和神浮上一層嚴肅道:“你可願離開丞相府？”倘若願意離開，從相府裏撈一個婢想必不是難事。

“啊？”輕鶯以為自己耳朵不好又聽岔了，又問一遍，“世子說什麽？”

“輕鶯——！”

蕭明帆沒來得及開口，遠的無銘跑過來喊人，他著氣跑過來，低下頭規規矩矩行禮:“見過世子殿下。”

“府裏下人不懂事，打擾世子殿下，還世子莫要怪罪。”

“沒有打擾。”蕭明帆看向輕鶯，似乎在等的回答。

輕鶯弄不懂世子到底是何意思，但不論如何都不能離開丞相府。回避他的目，垂著腦袋說:“奴婢先行告退。”語罷，一溜煙兒跑了。

無銘笑著說:“丞相說改日請世子來府上喝茶。”

蕭明帆回笑:“替我多謝丞相意。”

夕燒紅了半邊天，黃昏影朦朧，前方斷壁殘瓦，更襯得暮景蕭瑟凄涼。

昏黃天下，蕭明帆著單薄慌的背影，輕輕嘆息。

……

衆人回到丞相府，馬車未卸就迎來聖旨，裴疏下車接旨，聖上諭旨徹查皇子府失火一事，五皇子暫無居所，新府邸修建完工之前，五皇子蕭漸辰暫居丞相府。

元嘉帝向來不看重五皇子，但敢在天子腳下縱火乃是藐視天威，自然要查個水落石出。至于沒地兒可去的五皇子，他并沒有把兒子接進宮裏安，反而隨手丟給了裴疏，遣人安幾句作罷。

裴疏接旨後派人去接五皇子蕭漸辰，并命人把府裏的坐薪院收拾出來，給他和皇子妃居住。

府裏居然要住一位皇子，輕鶯有些稀奇:“大人怎麽一點都不驚訝？”

“爛攤子留給我是陛下的一貫作風。”裴疏語氣不冷不熱，擡步進了儀門。

敢把皇子稱為爛攤子，天底下也只有裴大丞相敢如此目中無人。說來也是，上回波斯使者送來波斯貓陛下就往相府裏丟，沒想到這回連親兒子也丟。

輕鶯跟在他後心想，裴相真是好人，收留無家可歸的五皇子。

“大人，你現在要去書房嗎？”

裴疏冷漠道:“不去。”

“去傳晚膳？”

“不必。”

輕鶯撓了撓後腦勺:“大人要回房歇息？”

“不回。”

“……”

怎麽回事，裴相今日話好，而且表冷冷的，比尋常還要寒三分。

輕鶯在心裏小聲嘀咕，突然耳畔響起對方低沉清冽的嗓音:“你就沒什麽要解釋的？”

“……解、解釋什麽？”輕鶯茫然無措，眼瞅著突然發難的裴疏。

裴疏餘瞥一眼，緩緩道:“我帶你出門是讓你跟蕭世子相會的？”

輕鶯恍然大悟，解釋說:“奴婢沒有跑，是世子喊我過去的……大人當時正在跟五皇子談，奴婢沒敢話，就過去了一小下……”

“他喊你有何要事？”裴疏輕勾起角。

聞言皺起眉頭，對呀，世子殿下找幹啥來著？問裴相為何天天帶著自己，然後問願不願意離開相府，目的是什麽？

“不便告知？”裴疏眼神暗，尾音揚起。

周遭空氣霎時寒涼人。

輕鶯搖搖頭:“世子問奴婢願不願意離開相府，沒說別的，奴婢也弄不懂……”

“呵，”裴疏嗤笑一聲，“有些人還真是自以為是。”

雖然很懵，但輕鶯察覺到裴相跟世子好像很不對付，倘若二人真的關系很差勁，自己為裴疏的婢接旁人確實不妥。

連忙蹭到裴疏邊，試圖補救:“大人，奴婢以後會乖乖不跑的。”聲音糯糯，像是含著雲糕片。

“最好如此。”裴疏下斂視線睨一眼。

“否則，”他忽而傾向前，薄著耳廓，語氣低沉，“我就找真的小狗鏈子把你拴起來。”

如同一片雪落于耳畔。

語罷仿佛無事發生，提步離開，徒留睜大眼睛的輕鶯在原地久久緩不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