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項圈 好難哄

越過一架碧玉雕游魚戲水小屏, 後方設有一方雲足草紋榻，裴疏抱著懷裏人來到榻前，俯輕手擱在榻上, 此刻輕鶯頭腦還在發蒙。

方才大人說要給小狗戴項圈。

去哪裏找項圈, 大半夜的裴相不會發酒瘋命人出去買項圈吧？！

輕鶯生怕對方不清醒幹出什麽有損英明的事兒，忙不疊扯住裴疏的袖, 結結問:“大、大人, 你屋裏應該不會有項圈吧……”

“有。”裴疏篤定道。

啊？輕鶯大吃一驚。

只見他快步行至自己榻前，從描金櫃子裏翻出鑲銀的玲瓏匣，屋裏昏暗看不清晰, 約可見匣子散發出亮, 可見昂貴。

隨後從裏面取出一個八寶金項圈, 來到輕鶯面前。

湊近看得清晰, 這個項圈乍看不大, 渾金燦燦, 圈鏤刻壽桃蓮花, 尾端綴著長命鎖和小如意, 黑夜中澤照人，貴氣十足。這哪裏是給小狗戴的項圈，分明是給富貴家的孩子戴的。

忍不住手了, 手溫涼, 紋理凹凸平仄分明，有些地方稍許磨損，可見是佩戴過不時日的舊。

許多人家會在夫人有喜後提前打造一個保平安的項圈，待孩子出生後為其佩戴，祈求孩子富貴平安，順遂一生。

這項圈在裴相的屋子裏好生收著, 磨損亦未曾丟棄，莫非是家人給他的項圈？

真是醉的不輕，連此都拿出來。

裴疏似乎很滿意這個項圈，作勢要給輕鶯戴上，輕鶯連忙朝後一退，避開他的作，蹙起眉說:“大人，這項圈不能給奴婢戴。”

“這個項圈寓意平安，保人長命百歲，”他輕聲開口，“給你戴正好。”

聞言輕鶯心念微，想起上半月散的毒藥，不知何時就會斃命，平安二字于而言比千金貴重。心中淌過汩汩暖流，繞著心尖劃一圈，鑽進心底。

雖然裴相是因為把當小狗才要給戴，但沒什麽出息，仍舊忍不住有點開心。

可這項圈不能收，畢竟裴相還迷糊著呢，在人醉酒的時候人家東西不好。

裴疏執著要給戴在頸子上，輕鶯捂住腦袋不給，一進一退，二人僵持不下，兩雙眼睛互相注視，寸步不讓。

無奈輕嘆一口氣，裴疏不免湊得更近，漆黑深瞳盯著輕鶯，聲音不冷不淡:“小狗不乖。”

語氣頗為憾似的，聽得輕鶯恨不得自己後真有尾，這樣就能搖晃尾讓對方明白，自己是高興的。

笑了笑說:“大人，這個項圈是你自己的嗎？”

裴疏微斂眼睫，手挲紋理古舊的金項圈，涼意泛染指腹，低低回了句:“是我的。”

輕鶯又忍不住問:“是父母給你的吧。”

“嗯，出生時就有，”裴疏似乎頭有點暈，手指微眉骨眼眶，緩慢了，“護佑平安。”

他的語氣平靜，緒不起劇烈的波瀾，可聽在耳中莫名落寞。想起裴疏十多年前就失去雙親，看到這個項圈如何會不睹思人？況且把它放在離自己床榻最近的櫃子裏，一定相當惜才對。

“那大人應該好好收著，不能輕易給了旁人。”

輕鶯再度推回他的項圈，裴疏反握住的手，似有話要說:“我給你項圈是因為——”

咚咚咚。

門突然被敲響，輕鶯沒來得及聽對方說話，先嚇得一個激靈，十十的做賊心虛。

大半夜的，怎還有人來敲門？

裴疏往門口睨一眼，冷聲道:“進。”

話音剛落，從門外進來一個端著托盤的婢，進門的位置剛巧能瞧見屋二人的姿勢——素來清冷疏離的裴丞相此刻只著寢，正握著輕鶯的手背，榻上的小娘子眼睛睜大，雙頰緋紅，一副含帶怯的模樣，這番作為令人很難不想非非。

一向在後廚當差，不曾見過輕鶯幾次，但也聽聞過裴相邊多了一個絕的小人。本以為是院裏婢們閑來無事的玩笑話，誇大其詞當不得真，如今看來比傳聞中更甚啊，這個時辰……

婢見狀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這引人遐想的曖昧場景，說話發道:“裴、裴大人，這是無銘讓小廚房為你煮的醒酒湯。”

裴疏口吻不鹹不淡:“擱桌上。”

“是。”婢把醒酒湯放在桌案上，腳步匆匆離去了。

輕鶯如獲大赦，屏住的呼吸開始順暢，有點難為道:“大人，方才你怎麽不松手呀……”

“為何松手，項圈還未給你戴上，想跑？”裴疏喝醉酒完全不講道理，正說著話又拿起金項圈往頸上比量。

府裏統一的婢服飾比較保守，雖是半臂卻遮住大片脖頸，裴疏嫌布料礙事，指尖輕輕撥領，指腹蹭到小片的皮，一細小涼風鑽進脖子，輕鶯不抖了抖。

的脖頸瑩潤漂亮，纖細如同清池裏的天鵝頸子，白且細膩，適宜點綴珠寶金飾，裴疏命令低頭。

沒有低頭，看向桌案，桌上的醒酒湯十分紮眼，輕鶯左思右想，最後從榻上跳下去，來到桌前端起醒酒湯，捧到裴疏面前，請他喝下去。

夜裏的醒酒湯有安眠之效，喝下去裴相用不了多久就會困倦，這樣對方就不會再纏著自己戴項圈，可惜的是，的引大計又泡湯了，泡的還是醒酒湯。

裴疏皺眉著味道不好聞的醒酒湯。

輕鶯只好哄道:“大人把這個喝下去，奴婢就戴好不好？”

“此言當真？”

“奴婢發誓。”

“我不信。”

“……”

好難哄。

輕鶯盯著手裏的碗出神，瞬間計上心頭，往自己口中倒了一口，卻沒有吞下去，打算學著戲圖裏的花樣，對喂給裴相。既能親接，又能讓他喝醒酒湯，簡直一舉兩得。

自己真是聰明。

踮起腳尖，拉住裴疏，噘起嘗試靠近，熾熱的呼吸錯，二人已是鼻尖對鼻尖，只差毫厘便可吻上。

最要的關頭，裴疏與拉開距離，眉心擰著，眸底一片清明，輕鶯以為對方已然清醒，不由得漲紅了臉，連帶那口醒酒湯直直咽進自己腹中。

裴疏著沒有言語，輕鶯心裏直打鼓，打算跪下認錯，就聽見丞相大人略微嫌棄的冷然嗓音。

“不親小狗。”

剛跪下半個膝蓋的輕鶯:“……”

小狗招你惹你了，不讓上榻不讓親，戴項圈倒是樂此不疲！

最後折騰到後半夜，輕鶯總算是哄著裴大丞相把醒酒湯喝下去，自己也累得筋疲力盡，沒心思再思考別的，只想回自己的屋子睡覺。

窗外月在雲層後方，滲出一段朦朧的影，看起來靜謐安逸。

臨走前，輕鶯對裴疏道:“大人，奴婢先行告退。”

腳未踏出房門，忽然手腕被後男人攥住，裴疏作幹脆利落，把金項圈從後罩在的脖頸上，輕輕一推的後背，眨眼的功夫輕鶯已在門外。

輕鶯頭腦發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裴相把項圈給自己戴上了，然後就把丟出門！

這下想還都還不回去……

門口不遠的兩個看守正好奇地盯著瞧，輕鶯忽然臉皮一薄，捂著臉落荒而逃。

等明日大人清醒後再歸原主吧。

……

翌日辰時，天晴風靜。

丞相府靜謐無聲，兩三道清風悠悠而過，吹至西南桂花樹旁，裴疏獨坐幽亭下，兩側環亭栽種桂花，疊疊，香氣熏。

手裏握著一截檀香木扇骨，他正垂首用小鑿子雕花，作細致認真，輕慢謹慎。

恬淡雅逸，自是安然。

輕鶯到來時看見的便是眼前這幅幽靜畫卷，亭子中央端坐的人眉目清雋，不笑時神冷淡，好似永遠拒人于千裏之外，與昨夜全然不同。

有些人清醒過後并不記得醉酒之事，也不知裴相還記得幾分。

懷裏揣著金項圈，小心翼翼湊近亭子，直到整個人完全站在亭，裴疏擡頭瞥一眼，垂眸繼續雕扇骨。

“何事？”他口吻聽不出波瀾。

如此冷靜的表現倒是讓輕鶯忐忑不已，難不都忘了？可是門口的看守應該會告訴他自己來過吧，怎麽什麽都不問呀……

從懷裏捧出金燦燦的八寶如意項圈，把它遞到裴疏眼前，小聲說:“昨夜大人吃多了酒，把項圈戴到奴婢脖子上沒有取下，大人將奴婢推出了門，所以現在才來歸還，大人莫要怪罪。”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的道理？”裴疏未曾擡眼，始終專注于手上檀香木扇骨。

“可是大人喝醉了呀，醉酒不清送的東西當然不作數。”

裴疏說:“我送出去的東西，不論何時都作數，送便送了，拿著就是。”

輕鶯訝異不已，沒想到裴相竟然真不打算收回去，既然如此，一定好好收著。而後又忍不住問:“大人還記得昨夜發生的事嗎？”

“只記得你來給我送藥，其他事記不太清，”裴疏擡起頭，“有要事？”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輕鶯急忙搖頭否認，心虛到手忙腳。

裴疏不記得，那再好不過。

說完話他繼續垂眸雕手裏的扇骨，檀香木是珍貴的木品，常用作奉于佛前的供品，有福佑安寧之意。用此雕刻扇柄花紋需靜心，一刀一鑿都不可出錯，在近雕刻能聞到淡甜的香韻，餘香悠長。

他做事沉心靜氣，縝細致，不分一閑心給外。

每回裴疏理公務文書時也是這般潛心篤志，輕鶯早已習慣他專心致志的模樣。

不過著實好奇裴相雕這扇骨做何用，平日裏不見他用扇子，難不是一時興起拿來把玩？

胡猜測好久，最終沒有問出口，可憐說:“大人，奴婢想做你的婢。”

這件事想了好久，日後李侍郎肯定還有更難的任務給，就憑每日在書房奉茶那點子接，本什麽都探聽不到，而且大人總是在理公務，也不好意思往人上……

裴疏起眼皮:“書房奉茶還不夠？”

“不夠呀，奴婢想天天跟著大人。”

半晌無言，輕鶯灰心不已。

“跟在我邊可能會有諸多危險。”

“奴婢不怕。”看見希，眼睛亮亮的。

裴疏垂眸:“隨你。”

“多謝大人！”

今日裴相真好說話，輕鶯心裏歡騰不已，突然，不遠傳來腳步聲，急促慌。

無銘快步而來，稟報道:“大人，五皇子府走水了，火勢大的很，金吾衛已經帶人前去，相府這邊是否要派人過去？”

裴疏神一凜:“火勢有多大，五殿下可安好？”

“不知道，下面的人只說整個皇子府幾乎燒沒了……不像是尋常走水。”

近夏天幹燥不小心走水是常事，可是偌大皇子府防衛嚴備，按理說要控制住火勢輕而易舉，怎麽可能四面同時起火，燒得一幹二淨？分明是有人蓄意縱火。

“備馬車，去五皇子府。”

裴疏擱下手中扇骨，準備出門。

大人又要離府……輕鶯惆悵不已。

這時，原本傻站著的輕鶯突然一激靈，且慢，現在是婢了，豈不是能跟無銘一樣跟著去？

裴疏與無銘已經走出亭子數尺之遙，輕鶯匆匆跟上去，興高采烈站在裴疏的後。

無銘見狀皺起眉頭:“誰讓你跟過來的？”

“我現在是大人的婢。”輕鶯有種揚眉吐氣的覺，笑得眉眼彎彎。

無銘訝異地看向裴疏，對方沒有反駁，他又道:“那你也不能站在右側，何統。”

“大人讓我站在這兒的……”輕鶯擡眼瞅了瞅裴疏俊逸的側臉，見到對方神如常，不擡頭。

無銘只好咽下腹中之詞。

裴疏將手裏未雕刻完的扇骨遞給側的無銘，叮囑道:“你先拿著，切勿弄壞此。”

無銘小心翼翼接過，疑:“大人平常也不用扇子呀？”正是問出了輕鶯的心裏話，另側的輕鶯忍不住鼓掌。

“送人的。”他言簡意賅。

輕鶯眼睛眨了眨，讓裴相親自雕刻扇子做禮，打算送誰？送郎君還是送娘子……不知不覺癟癟。

“呀！”無銘突然嗷的一聲，嚇得人一哆嗦，“大人，你手腕上這是咋了，這麽大一個印子！”

裴疏往大驚小怪的無銘腦袋上敲了一下，輕手腕，眼神不聲瞟過心虛的輕鶯，意有所指道:“小狗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