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棲雁湖四下開闊，風過之時，湖面之上好似堆滿了層層疊疊的淡金花瓣。

待到三人回府已是酉時二刻，恰好遇見了下值回府的戚聞淵。

臨瑤怕被二哥念叨，說了句“嫂嫂明日見”，便趕忙拉著臨玨小步跑開了。

珈寧了一眼尚還高掛天際的太，眉梢一挑：“世子今日回來得這樣早？”

戚聞淵頷首：“今日都察院中事不多。”

珈寧“哦”了一聲，轉而說起：“初十那日，臨瑤、臨玨二人都無事，我們準備一道去清漪園西湖觀荷。”

戚聞淵眸一凝：“初十？”

是都察院的休沐日。

珈寧：“旁的日子他們總有一人不開。”

戚聞淵：“原是如此……清漪園游人眾多，夫人記得多帶些侍從。”

珈寧笑意盈盈地點點頭：“待我回府后將西湖的荷花與湖水畫給世子看。”

心中嘆了口氣，離中秋還有兩個多月，戚聞淵可真是不容易。

戚聞淵面如常：“辛苦夫人了。”

珈寧將尾音拖長：“世子忙于公事，才當真辛苦了。”

復還裝模做樣地捶了捶戚聞淵的手臂。

戚聞淵手臂一，沉聲道：“為圣上做事，算不得辛苦。”

珈寧搖搖頭，懶得與他多說這些。

第44章

六月初十。

因著這日要與臨瑤、臨玨游湖， 是以珈寧醒得比平日里早些。

還未睜開眼，只翻了個，手臂卻上了一。

像是一堵墻。

迷迷糊糊地了眼， 往床榻邊看去。

不是墻，而是……坐著一個人？

那人道：“夫人醒了。”

波瀾不驚的語氣， 與往常無異。

珈寧回過神來：“世子剛起？”

晨落在屏風的站牙上， 金燦燦的、有些晃眼， 顯然已是辰時之后。

不應該啊。

今日雖是休沐日，但戚聞淵不是也要去都察院的嗎。

他可是要忙到中秋呢！

戚聞淵轉過來：“我聽聞清漪園游人如織， 夫人今日當心些。”

珈寧卻是看向戚聞淵手中的書冊， 低聲驚呼：“這《西游記》當真是世子的？”

戚聞淵將書冊往袖下藏了藏，悶聲道：“方才見這書在案上放著，正巧之前聽夫人提過， 便取來看看。”

復又坐直子，面如常：“怎麼， 這書不是夫人的？”

他有些慶幸， 自國子監起，夫子就日教導他“泰山崩于前而不變， 然后可以制利害①”的道理。

珈寧抓了抓蓬的烏發：“好像是臨……臨到端午那陣， 我出門時隨手買的……對，是五月初買的。”

呀！險些就出賣了臨瑤。

也不知戚聞淵允不允許妹妹看這些雜書。

珈寧瞄了一眼戚聞淵， 見他只是“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方才放下心來。

還好。

他沒留意到的快。

珈寧話頭一轉：“世子今日不忙著去都察院？”

戚聞淵握著書脊站起來， 在床榻間留下一道頎長的影。

他張了張口。

卻是想起那日兩個妹妹見到他后趕忙跑開的背影。

夫人心善，定是不會介意他跟去；

但那日只說初十這日臨瑤與臨玨得閑， 而不提他休沐，本就是一場暗示。

他又何必湊上去、平白破壞了他們三人的興味。

他已來了端以及珈寧的生辰。

夠了。

已經夠了。

是了， 他今日等在這里，也只是為了多代幾句而已。

他擔心和兩位妹妹出門在外被人沖撞了而已。

僅此而已。

如所說，他應該去都察院了。

不過是生辰時出去游玩一遭，他怎麼竟是左了子？

難怪夫子總說讀書仕需得專注，切莫被花迷了眼。

長此以往，若是他整日想著出游而忽略了公事，豈不是會釀大錯？

如此，于侯府無益。

他想與親近些，本也是因為想要借此學習人道之大倫。

本末倒置，實屬不該。

戚聞淵挲著書脊：“夫人今日若是要乘船游湖，記得當心些。”

復又添了一句：“臨玨不會鳧水。”

珈寧聲道：“世子可真是個好哥哥。”

戚聞淵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見過真正的好哥哥，并不是他這樣的。

珈寧又道：“也不知清漪園附近可有什麼點心鋪子。”

戚聞淵：“嗯？”

珈寧的眼尾彎彎：“世子辛苦一日，不得加餐？”

“我可記著的，世子不似我那般嗜甜。”

平時有留意他的！

復又低聲道：“其實我也算不上嗜甜，是世子的口味太淡了些。”

戚聞淵：“多謝夫人了。”

珈寧了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些：“好了好了，不說了。”

而后虛虛推了戚聞淵一把：“可否請世子幫我喚織雨過來”

需得起更了。

可不想在兩位小姑子面前誤了時辰。

戚聞淵沉聲應了，大步往廊下走去。

卻是不小心撞到矮櫥的一角，微微趔趄了一下。

他理了理擺，神自若：“織雨，夫人醒了。”

不多時，珈寧換好裳、上好妝。

臨瑤與臨玨也來了。

臨玨素來安靜，輕聲喚了句“二哥、嫂嫂”便行去廊下了。

臨瑤湊在珈寧邊，時不時瞟兩眼不遠的戚聞淵。

戚聞淵朗聲道：“你們今日跟好夫人，莫要給夫人添。”

臨瑤撅了撅：“知道了。”

才不會給嫂子添！嫂嫂可喜歡與一起出游了。

珈寧站起來，抖落上細碎的曦：“我走啦。”

戚聞淵頷首：“我與你們一道出府。”

他也該往督察院去了。

言罷，四人帶著一眾婢侍從齊齊往熏風院外走去。

戚聞淵一人走在最前。

三落在他后三五步的地方。

他聽著后的腳步聲，并不回頭，只刻意放緩了些步子。

畢竟說好了要一起出府。

游廊兩側的薔薇開得正好。

珈寧停下腳步，摘了兩朵開得最艷的，簪在臨瑤與臨玨的發間。

臨玨紅著臉道了聲謝。

臨瑤學著珈寧的模樣，也摘了一朵花，踮起腳尖、直手臂，為珈寧簪上：“人面桃……人面薔薇相映紅！”

珈寧扶了扶鬢邊的薔薇。

抬首卻見戚聞淵仍在不遠站著。

有風吹起他的袍，襯得他的背影更似羽化的仙人。

珈寧有些意外。

他們簪花耽誤了這麼些時辰，還以為他已經走了。

-

都察院。

今日只有戚聞淵與一個尚未親的同僚還在衙門。

戚聞淵先是將明日要呈給圣上的奏折潤了一番，復又重新謄抄了一遍。

而后便去取了些卷宗，一面翻看，一面做著記錄。

同僚忙完自己的事，起一看，戚聞淵竟還俯在案前。

他躡手躡腳地走了。

心中想著，回去他定要告訴母親，盲婚啞嫁真的不。

世子如今妻在懷，卻仍舊忙于公事，想來便是因為盲婚啞嫁、無甚！

待那同僚走后，空空的督察院中只剩下了戚聞淵翻卷宗的聲響與蒼筤研磨的聲音。

戚聞淵翻得極是認真，遇到重要之，又是批注、又是圈點、又是單獨謄寫。

也不知是又過了多久。

窗外掠過幾聲婉轉的鶯啼。

戚聞淵抬首向窗外：“蒼筤，什麼時辰了？”

蒼筤垂眉：“將近酉時。”

戚聞淵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案幾，暗自算著從清漪園回侯府需得要多時間。

只是不知會在清漪園待到什麼時候……

半晌，方才聽得戚聞淵道：“過半個時辰我，我這還有些東西要看。”

言罷，便繼續翻起前的卷宗。

一陣風過。

蒼筤道：“世子，半個時辰了。”

戚聞淵站起來：“回府吧。”

離開都察院前，他瞥了一眼衙前的池水。

夏日無風，池靜如鏡，恰可自照。

他若無其事地理了理久坐之后擺上的褶皺。

復還正了正腰間的玉佩與發髻間的玉簪。

“走吧。”

蒼筤一言不發地跟在戚聞淵后，心道，老侯爺果真選中了一門好婚事。

-

溶溶的月落在廊下。

一陣笑鬧聲撞向正在案邊臨帖的戚聞淵。

是珈寧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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