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浪就縱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莊。

    ——簡媜《四月裂帛》

    江城已進初夏，正是雨水充沛的季節。

    今年是阮凝從小縣城來到江城的第六個年頭。

    外頭淅淅索索地吹著雨，家裏頭的熱卻毫未消。

    阮凝對鏡著搭在鎖骨中央的那條鳶尾花項鏈，笑容迫使眼尾漾開一道無傷大雅的細紋。

    這條價值不菲的項鏈是婆婆劉慧雲特意給挑的，剛才親手幫戴上後，此刻毫不吝嗇的誇著——

    “還是金銀玉墜養人，這項鏈一戴上去，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出來了。”

    “是媽的眼好。”阮凝子溫，說起話來也是聲細語招人疼。

    坐在對麵的沈念初看了一眼這對同母的婆媳，將碟子裏的蛋糕搗得麵目全非後興致缺缺地將叉子放到碟邊。

    刀叉和碗碟撞出清脆的雜響，不太耳。

    將礙眼的食移至旁邊後，沈念初收起不耐煩的神，笑容可親地同阮凝搭話：“我好久都沒逛商場了，阮凝姐最近有沒有空呀？”

    阮凝抬起睫羽，隻見麵前的小姑娘一臉真誠，眉眼和沈念丞有幾分相像，隻是笑起來時這點相似之便被輕易抵消。

    剛想到這裏就不由失神，自己好像很見沈念丞笑過，不該兀自結出這個定論。

    那頭，被人晾著的沈念初角弧度微僵，而後又聲：“阮凝姐不願意嗎？”

    “沒，”阮凝回過神來，很快答應，“哪天想去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就行。”

    沈念丞這個妹妹向來和不親，所以麵對沈念初的突然邀約，阮凝難免生出些恍惚。

    本以為這個簡單話題就此結束，沒想到沈念初又接著開口：“當初我可喜歡纏著溫寧姐逛商場了，說起來我現在的審也是影響，可惜後來出國……”

    沈念初像是在抱怨一件稀鬆平常的小事，但聽者的心境卻大有不同。

    阮凝剛聽到“溫寧”這個名字的時候，心倏地一，像是冷不丁被紮了刺，連帶著神都稍顯不自然。

    隨即，又抬眸瞥了一眼劉慧雲的臉，意料之中的難看。

    “好端端的，提那個人幹嘛？”

    被劉慧雲肅著臉警告一通，沈念初才乖乖閉刷手機。

    氣氛一時凝固。

    阮凝知道，“溫寧”這個名字在沈家是一個提都不能提的名字。

    對於沈念丞而言，溫寧是他而不得的人，對於劉慧雲來說，溫寧是嗤之以鼻的人。

    母子倆的分歧顯而易見，阮凝權當不知道這件事。

    這就是為什麽能招劉慧雲喜歡的原因。

    因為乖巧聽話，因為從來都隻是劉慧雲挑細選的一個擋箭牌。

    -

    了雨季，劉慧雲的偏頭疼時有發作，阮凝此刻正在廚房給煎藥。

    灶臺上的藥罐發出“咕嘟咕嘟”的沸騰聲，廚房裏彌散著類似陳年樹皮被煮爛的藥辛味。

    阮凝將煮好的中藥一勺一勺盛進碗裏，一道廚房門拉合的聲音傳進耳中。

    頭微微一側，對上了沈念初的眼神。

    ——意味不明，說不上的古怪。

    “阮凝姐，剛才對不起，你別往心裏去。”

    阮凝專注手上的事，隻是搖頭，懶得計較，況且也沒什麽好計較的。

    “我就是太想溫寧姐了，一時口快，你千萬別多想。”

    沈念初看阮凝盛湯的手輕，也不管做不做回應，繼續說：“溫寧姐早就為我哥的過去了，現在你才是我的嫂子，我的心一定是向著你的。”

    說到這兒，沈念初握了握阮凝的肩，顯得更加真意切。

    阮凝隻是笑笑，如果真如沈念初自己說的，結婚這麽久怎麽沒聽過自己一聲嫂子？

    又何必不休不絕地在麵前提起溫寧這個人？

    ——明知那人是橫在自己間的一刺。

    沈念初見阮凝仍秉持一副溫吞模樣，眼底悄然劃過一厭嫌，打心底裏就沒認過這個嫂子，從頭到腳沒一比得上溫寧，無非就勝在甘願做小伏低、討人歡心。

    幾次三番提起溫寧就是要提醒眼前的人，無論如何，溫寧都比好上千倍。

    阮凝繼續不聲地將褐湯藥盛白瓷碗裏，可盡管多小心，碗底終究還是落了層藥渣。

    世上哪有樣樣事都如己所願呢。

    當初和沈念丞結婚時，滿心歡喜地以為能收到大家的祝福，卻沒想到在大家眼裏自己隻是沈念丞退而求其次的一個備選。

    外人更時常拿同溫寧比較，最終答案是——不配。

    而沈念丞也從未幫做任何辯解。

    所以這些年阮凝沒聽到挖苦人的話，甚至能嫻地做到充耳不聞。

    但凡沈念丞有一點點在乎，也不至於一直活在溫寧的影下。

    -

    今天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劉慧雲卻特意從家裏打了通電話將阮凝回來吃晚飯。

    沈念丞向來工作忙，不能麵也正常。

    飯後，劉慧雲又送了一條項鏈，阮凝當時就猜到今天吃的不僅是一頓家常便飯。

    果然，剛把藥端給劉慧雲喝完後，劉慧雲拉起的手跟說了一堆己話。

    最後十分自然地談到了生孩子這個最終話題。

    劉慧雲抱孫子心切，但兩人結婚一年多以來一點靜都沒有，當然得著急。

    阮凝點頭答應，說是回去跟沈念丞再商量。

    這個回答惹得劉慧雲不大高興，板著一張臉，恨鐵不鋼地說：“你啊你，子從來都那麽和，你就是像念初那樣驕縱些也行啊，至有點個，你這幅樣子和念丞手裏的那些圖紙有什麽區別？”

    阮凝失笑。

    劉慧雲還真是說錯了，沈念丞對那些圖紙比對有耐心多了。

    夜風已經涼，阮凝從沈家出來時正好攔下一輛出租車。

    剛下過一場雨，街上行人並不多，阮凝坐在靠車門的位置，雙眼始終向窗外，快速劃過的高樓大廈如同上帝堆的積木，自己隻不過是穿梭其間的一粒微塵。

    如果這個世界隻是上帝下的一盤棋局，那一定是一列列蝦兵蟹將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任其控。

    司機師傅和侃天，倦倦地應付幾句就合上眼睛，表示自己並不想被打擾。

    因為今天實在是沒有力再應付誰了。

    和沈念丞的家在西山楓林，車開了一小段路後平穩停下。

    阮凝拖著疲憊的回到家時才發現玄關的燈壞了，一邊拖鞋一邊著黑蒙蒙的家。

    這個認為的家對於沈念丞而言隻是一個臨時歇腳的地方。

    湧出這個想法後更是心煩意，索將鞋一踹、包一扔，徑直去了浴室衝澡。

    浴室花灑一開，熱水簌簌地直衝阮凝薄薄的脊背澆淋。霧氣籠繞下，讓人連記憶都有些模糊。

    阮凝依稀記得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裏頭的男主角對主角提分手的時候說了一句臺詞“回家洗個熱水澡，順便忘了我”。

    從那時起，阮凝每逢糟心事就會躲進浴室，直到水溫發涼才肯出來。

    這個方法是好用，隔天就能把煩心事忘個七七八八。

    隻是這招雖然百試百靈，但一上沈念丞就作廢。

    不是沒想過放棄，畢竟的心也不是鐵打的，跟在一個永遠都不會回頭的人後麵追，怎麽可能不會累？

    隻是每當真打算放棄這段的時候，卻發現比起他這件事，放棄更讓覺得憾。

    ……

    “啪嗒”一聲，是門鎖解開的聲音。

    男人的襯衫微微皺起，紐扣也隨意地解開幾顆，看上去有些頹靡，但他周的矜貴氣質並未因此掩去。

    家裏燈大亮，他在玄關換鞋時垂眸看到東西各一隻的高跟鞋和肆意躺在地上的包，眉頭一時蹙起。

    阮凝關掉花灑正要出門時才發現自己沒拿浴巾，本打算著頭皮跑回房間的，可剛轉門把手時恰好聽到大門解鎖的聲音。

    思慮幾分鍾後，幹脆朝外麵喊：“沈念丞，我忘帶浴巾了，你幫我拿一下。”

    沒等多久，外麵的人應聲。

    阮凝聞聲後退回鏡子前將隨便挽起的頭發鬆開，鬢邊沾到的一點水珠讓潤的烏發在一側，剪水雙眸在霧氣蒙塵中更甚勾人。

    等到沈念丞送來浴巾時，阮凝手去地牽住他，將他帶到水汽中。

    霧蒙蒙的鏡子裏，沈念丞慢條斯理地解開襯紐扣，眼底被染上一層濃得化不開的/念。

    他正慢慢摘下平日矜貴清冷的麵。

    而這一麵，隻有阮凝見過。

    一時之間，先前的委屈和恥都占了下風。

    阮凝主攀上他的肩頸，兩人在霧氣繚繞中肆意妄為。

    到濃時，阮凝腦海裏冷不丁又冒出那些令人難堪的事。

    此刻正被沈念丞得咬著，捧著男人的臉，將額頭相抵。

    直到看清他眼底有漣漪一圈圈開，在他淺茶的瞳中看見自己時，阮凝才著聲問：“你心裏有沒有我？”

    沈念丞隻當是在小鬧，悶聲用實際行作答。

    阮凝克製不住地嚶嚀一聲，仍執著討求：“你心裏是不是隻有我一個？”

    明明知道這種況下，男人的回答都不作數，但就是想聽，哪怕騙也好。

    “嗯。”

    良久後，阮凝得到的是一聲低沉回應。

    雖然不明白這是他對的回應，還是……

    隻是他的反應而已。

    但阮凝決心不去計較那麽多。

    深知自己已經是這段裏的戰俘，仍英勇地跳進陷阱，像個亡命賭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