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紀蘭芷整理好, 離開茶樓，回到馬車上。

怕自己的著狼狽，教人看出端倪, 回府之前還特地去鋪子換了一襖。

馬車沿途經過食鋪，紀蘭芷還買了一些甜糕、炊餅, 甚至是糖炒的魚松。

囑咐小販將吃食分為三份, 兩份給嫂子鄭氏的兩個孩子，另外一份給謝如琢。

紀蘭芷知道謝如琢是親子, 心裏湧起難言的歡喜。

就說，這樣漂亮的小兒郎，定和有緣。

只是, 承諾過謝藺, 絕對不能暴生母的份。

紀蘭芷對謝藺仍有忌憚，不會僭越兩人的約定。

馬車又開始行駛，車轱轆碾過青石路，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車簾被夜風驚, 兩側街巷的燈，暖黃的一點燭芒, 落到紀蘭芷掌心。

忽然記起, 其實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去回憶二哥了。

紀蘭芷回到京城, 知道往後的命運不由己，不能再被那些舊事牽絆, 過得擰、難堪，所以選擇忘。

不敢回想。

紀蘭芷做了自私自利的壞人，連親生骨都不要。

可是, 現在二哥就站在的面前，生生記起。

紀蘭芷看著掌心的燈, 有那麽一丁點的恍惚。

馬車外，車夫對紀蘭芷說：“二娘子，府前長街辦了燈會，咱們的車馬不進去，恐怕還得再等等。”

聞言，紀蘭芷簾遠眺，果真看到沿河而建的街巷到都是青布看棚，一盞盞金魚花燈懸掛木桿上，火抖，魚肚粼粼，驅散寂寥黑夜。

遠人群熙攘，攤販賣聲喧鬧，滿城明燈，竟是銀花火樹不夜天。

紀蘭芷怔怔出神，不想到了從前的事。

也曾和二哥……如今應該喚他謝藺了吧，曾和謝藺出門逛過燈會。

那時，紀蘭芷已生下謝 如琢，坐完月子，在謝藺的伺候下，洗淨子與頭發。

氣得很，懶倦得很。

特別是紀蘭芷同謝藺相一年，心裏已漸漸消除了許多對他的懼怕。

開始支使謝藺做許多瑣碎的事，譬如的發油定要熨在掌心暖過才能抹頭發，穿也要事先熏香，放炭盆邊上烤暖了才能上。

紀蘭芷對謝藺張牙舞爪，見他沒有半分抵抗，的膽子變得更大，一次次提更過分的要求。

有時候，也驚訝，謝藺竟會容忍這麽多事，脾氣好到簡直沒有天理。

不過再如何好的人，紀蘭芷既已産子，便到了該舍下的時候。

離別前，紀蘭芷不介意給謝藺留下一些好的回憶。

二哥是個好人，值得如此費心思善待。

那一夜，紀蘭芷邀謝藺一塊兒賞燈會。

白日下過一場雨，滿地泥濘，凹凸不平的青石地積了一汪水，花燈映照其中，仿佛一團團灼灼的煙火。

這樣淺的小水窪，被紀蘭芷一腳踏破。

雨水灌進了鞋，凍得小娘子一個激靈。

謝藺看著小妻子孩子氣地踩水玩，心裏一陣無奈。

他出手，牽過紀蘭芷，環顧左右，最終目落到一家小茶鋪。

茶棚簡陋，沒有雅間，賣的茶湯也是高碎茶葉，喝起來沒有回甘，口很苦。

但謝藺意不在此，紀蘭芷注意到，二哥只是想花點錢，讓茶博士騰出一個炭盆，從茶爐裏取一些紅炭，供紀蘭芷烘幹鞋子。

謝藺唯恐肚中，還給紀蘭芷買了一個羊烘餅，哄墊墊肚子。

紀蘭芷嫌棄茶糙，但那時，不敢把喜怒擺在臉上，就這麽暖著腳，一口茶、一口餅地吃，竟也吃出了一些農家鄉野滋味。

月夜下，紀蘭芷看謝藺一眼，二哥繃著一張臉，沒有任何笑意，猜不他的緒。

但謝藺照料，忙裏忙外，作細心周到，半點沒有煩悶，他應該是不生的氣。

紀蘭芷想到這裏，把剩下的羊餅掰開一點，遞到謝藺的邊。

杏眸含笑，眼尾彎彎，對他道：“二哥，吃。”

謝藺沒有咬下這口餅，只是長久地凝，心裏不知在想什麽。

紀蘭芷舉得手酸，只能再勸：“我不舍得二哥挨，枝枝吃了，二哥也吃。我和二哥，有福同，有難同當。”

許是的話太過孩子氣，明明做母親的人，撒意味還這麽濃重。

謝藺沒有再拒絕，他就著喂食的手，輕咬下一口。

男人冰冷的薄，不可避免到紀蘭芷的手指，耳發燙，臉一下子燒紅。

也是奇怪，分明和謝藺做過更親的事了，為何還是會因這一點小而到無措？

紀蘭芷沒有多想，埋頭把剩下的餅吃完。

一刻鐘後，凍的腳趾總算回暖。

紀蘭芷吃飽喝足，拉住謝藺的手，和他繼續逛燈會。

彩棚裏，無數花燈垂落，遠燈塔煌煌，偶有涼風吹，抖出星星點點的火花，猶如天河繁星，傾瀉千裏。

凡是紀蘭芷想要的花燈，無論是猜謎或是投壺，謝藺都幫奪得。

沒一會兒，謝藺的臂彎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小燈。

紀蘭芷一會兒偏小兔花燈，一會兒鐘寶蓮花燈，有時為了翻檢燈看，還要埋到謝藺的懷裏挑挑揀揀。

謝藺一低頭，便能看到烏的一顆腦袋拱來拱去，在口。

他不由輕扯一下角，又怕枝枝以為他在笑話，會到難堪。郎君微微偏頭，于暗斂去眼底的笑意。

夜裏，除了人擁的燈會，還有令人期待的焰火。

紀蘭芷不耐煩被人群，一雙杏眼明亮，忽然仰頭，問謝藺：“二哥，你會不會話本裏的輕功？能不能飛到那棵樹上？”

想站在樹枝上看煙火，要站在最高，觀賞人間景。

紀蘭芷俏，事事都想爭先，什麽都想得到最好的。

謝藺不願意令小妻子失，他定定地看一眼，擡臂，道：“可以。只是，若你要上樹，這些花燈必不能留。”

紀蘭芷心裏也知道，二哥抱了花燈，那就不能來抱了。

咬牙，把贏來的小燈悉數分發給附近的孩。

隨後，大義凜然朝謝藺張開手，一副英勇就義的豪氣樣子，對夫婿說：“二哥，來吧。”

謝藺怔了一下，終是被逗笑。

郎君屈膝躬，雙手撈住紀蘭芷的膝骨與肩背，將打橫抱起。

不過躥房越脊，郎君縱幾個起落，一雙人便穩穩當當落到了枝葉繁茂的樹間。

紀蘭芷的杏花發帶高高揚起，擺微漾，又很快垂落。

謝藺淩冽的發尾被風吹散，又刮到紀蘭芷的眼尾眉梢。的一重，像是撓在心上。

紀蘭芷那種腳底騰空的恐懼，不敢睜眼。

謝藺站定好久，還摟住謝藺的脖頸不放。

小娘子後悔了，原來恐高啊。

一雙眼閉得嚴合，半點不敢看地面。

謝藺見瑟的模樣，心中無奈。

他很有耐心，仍在等紀蘭芷放松。

半刻鐘後，紀蘭芷的心跳減緩。

下的那一雙臂彎實在健碩有力，牢固地托住。

紀蘭芷的魂魄歸，漸漸放下心。

悄悄睜開眼，迎上謝藺低垂的濃睫。

紀蘭芷還是第一次這麽近地看著謝藺，原來他的鼻梁拔，眼睫也很濃長……

沒等手去謝藺狹長的眼尾，遠煙花忽然炸裂，花火簌簌上天，嗆人的煙味彌漫。

黑夜穹萬花齊放，一片柳煙花霧，不勝收。

繽紛的煙火照進謝藺那一雙沉靜的眼。

郎君的眼睛明亮。

紀蘭芷看得怔住。

凝二哥，不知為何，心髒綿，溢滿甜，湧起某種悸。

許是眼下唯有謝藺同最親近，也興許是對謝藺一直有虧欠，又或許只是太久沒有被人這樣關照過……

總之，此僻靜無人，正合適愫滋長。

紀蘭芷意迷，一雙霧氣迷離的杏眼，也被煙花迷到繚。

難自地仰首。

一個極輕極淺的吻，就此落在謝藺的側。

淺嘗輒止，小心翼翼，小姑娘作鬼鬼祟祟，輕微如羽。

紀蘭芷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迅速後撤。

有點耳熱，不再看謝藺。

轉頭去觀賞煙花，只覺得自己方才一定昏了頭。

畢竟，謝藺從來不曾吻過的，也沒有其他親近之舉。

除了初次解開.毒的親，他沒有唐突過。

夜裏眠，若是紀蘭芷不需要人幫忙暖床，謝藺甚至可以在房中榻上將就過夜。

倒是紀蘭芷膽大包天，時常以妻之名，行“宵小”之徑，隨心所，二哥不怪罪便好。

紀蘭芷不敢看謝藺的眼睛。

但不難猜出，他一定在看。目熾烈又深沉，灼灼的視線，令紀蘭芷不敢回頭。

是一時沖，但謝藺似乎不是。

直到，紀蘭芷聽到謝藺溫聲對說：“若是枝枝喜歡，回京婚後，我每年都能陪你外出觀燈、共賞煙火。”

二哥實在是個不會說話的人，他不會對堂而皇之講述“喜歡”或是“”，他只會在紀蘭芷遇事委屈時而出，只會在紀蘭芷使勁渾解數撒時，縱容所有的喜好。

有時候，紀蘭芷甚至都以為，可能是喜歡二哥的。但這種喜歡，或許與鐘的意不同，是對阿貓阿狗的偏疼，是對一個赤忱好人的憐惜。

以為這段時日，不過是一場男歡的游戲。

可時至今日，好像發覺，謝藺戲了。

因此，謝藺說的“歲歲年年如今朝”，本不敢應。

紀蘭芷被迫去賞煙火，不敢回頭，怕看到二哥深的眼眸。

時至今日，其實紀蘭芷自己也分不清。當初對謝藺說的甜言語，海誓山盟，究竟是的確有一瞬的心悸，還是為了討好海寇份的二哥而故意造出的謊言。

只知道，不能再說更多了。

若紀蘭芷許下太多百年好合，謝藺會傷。

他是個好人，罪不至此。

可是，世事難料。

紀蘭芷一定要走，而二哥一定會留。

紀蘭芷心知肚明，是對不住謝藺，是有負他的真心在先。

虧欠太重，償還不清了。

……

馬車再次滾，紀蘭芷被車轱轆的顛簸驚擾，一下子從回憶裏離。

的掌心濘，滿是汗水。

紀蘭芷再次憶起荒廟裏的吻。

好像有點明白了謝藺的沖。

他不曾同齒相依，耳鬢廝磨。

直至枝枝死了，他都沒能同深吻過一回，沒能主擁懷一次。

那一日，謝藺一時沖，只是在圓曾經的憾。

原來他的從容不迫都是僞裝，他并非鐵石心腸。

謝藺一直記掛妻子，他一直念念不忘。

可紀蘭芷心狠。

是不要二哥。

把謝藺，丟棄至那一夜的燈會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