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筆在輿圖上圈出一個地方,一錘定音,“在蘇州下船。”
“可。”
陸奉掃了一眼輿圖,看向裴璋,眸中暗含欣賞,“裴大人有丘壑,考慮地很周全。”
裴璋笑道:“陸大人謬贊,下想的您都想過了,細算起來,是下班門弄斧。”
“不必自謙,裴大人,你是個聰明人。”
不同于裴璋的事圓,陸奉生而尊貴,向來不假辭。他不屑對厭惡之人多投一個眼神,他稱贊一個人,同樣出自肺腑。
裴璋有毅力一章章翻閱多年前的卷宗,且心細如發從中找出端倪;兩人一同商議南下路線,雖然他覺得此人有時過于謹慎溫吞,但他的考量確有道理。
陸奉把輿圖收起來,“今日就到這里,裴大人,南下路途艱辛,做好準備。”
“皇恩浩,不敢言苦。”
裴璋含笑道,他走到陸奉跟前,微微躬下,對陸奉行了一禮。
“南下之行,還君持兄長,多多擔待。”
既然決定微服暗訪,陸奉肯定不能頂著“陸奉”這個如雷貫耳的大名。他化名“沈君持”,份是茶商世家的一族之長,裴璋則化名“沈璋”,是“沈君持”的堂弟,一行人的“二當家。”
“璋弟客氣。”
陸奉從善如流回道,他位尊,不必對裴璋垂手行禮,只微微頷首,“諸事已落定,這兩日不必來了,料理好家事。”
這句話是提點。
陸奉向來公私分明,不喜歡把家事公事混為一談。因為南下一事,他與裴璋在刑部、大理寺經常遇見,有時候裴璋直接來龍司拜訪,兩人逐漸稔。
他常常看到裴府的人給裴璋送羹湯。
若只是一碗羹燙,陸奉不至于嚴苛至此。有意思的是裴府每次不是送一次,是送三次。
三次,分別在不同的時辰,由不同的人,用不同的食盒送過來。
被陸奉撞上的次數多了,他沒問,裴璋反而先開口解釋。
“陸大人要去用膳麼,不若你我一同?”
裴璋最后哪碗都沒有喝,任由它們放涼,結塊,最后進街頭大黃狗的肚子。
兩人舉杯對酌,陸奉第一次在這個年紀輕輕、運籌帷幄的裴大人臉上,看出一苦意。
“早晨那碗湯,是我的母親為我熬的,口溫熱,湯味鮮,上頭飄著一層薄油。從前日子苦,母親舍不得吃喝,家中有點葷腥,全給了我。”
裴璋悶頭喝了一杯酒,又道:“午時那碗魚湯,是我妻子為我熬的。文火慢燉,里頭加了人參、靈芝各種名貴藥材,滋補養。”
“傍晚這一盅,出自我的表妹之手。聰穎心細,那會兒恰逢一日忙完,正是的時候,做的銀耳蓮子粥甜而不膩,恰好解一天的疲乏。”
陸奉想起裴璋從未過的飯盒,沉聲道:“你不喜歡。”
他寧愿和他這個上峰一起喝酒,也不愿意家中心烹制的羹湯。
陸奉道:“不喜歡,不準們送便是。”
若從前陸國公尚在的時候還能一陸奉,如今陸奉在外是天子寵臣,在是一家之主,他皺個
眉頭,旁人心里都得抖三抖,二爺和三爺也不敢在這個面冷的大哥跟前說笑。裴璋的瞻前顧后,如陸奉這般強勢的男人不能理解。
“人生在世,哪兒能事事隨心?”
裴璋苦笑一聲,把自己跟前的杯盞添滿。
“母親生我、養我,為供我念書,一針一線做繡活兒,差點熬瞎了眼。我為人子,怎麼辜負的一番慈心?”
即使上頭的油多得發膩,他還要笑著,說一句“多謝母親。”
“我的……妻子。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在我最困苦的時候下嫁于我,糟糠……糟糠之妻不可棄,我同樣不能辜負。”
妻子卻從不知道,他不吃魚。
“我的表妹,……”
陸奉聽不下去了,打斷他:“來人,裴大人醉了,送他回去。”
或許旁人會說裴大人溫,陸奉看在卻是優寡斷、弱不堪!他不敢相信如裴璋這般,皇帝親口承認的“天縱之才”,竟會被宅婦人所困。
……
裴璋有大才,圣上重用他,陸奉讓他“料理好家事”,是提醒,亦是提點。
裴璋聽出了陸奉的言外之意,朝他拱手告辭,沒有說話。
陸奉看著他如青竹的背影,心中閃過一可惜。他招手,對一小旗吩咐道:“圣上賞賜之中,有個甲,給裴大人送去。”
小旗磕磕:“這……大人,那甲據說刀槍不,圣上留給您作防之用,給裴大人,是否太可惜了?”
陸奉淡道:“一件輕便的護甲而已,沒那麼玄乎。”
這世上沒有刀槍不的東西,陸奉仔細端詳過,若讓他來,使八力便能把這甲破開,一力降十會,他在十五歲時便能拉三百石的弓,臂力驚人。
陸奉上過戰場,在尸山海中明白一個道理:之至者,攻也。
倘若淪落到防之時,已然落了下風。這東西對陸奉來說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對裴璋這種書生正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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